只有几次他宿在这里的时候,夜半兴起,拉了钟凌从密室里的地道里溜去后山摸鱼。
钟凌每每万般不情愿地去了,也只会站在岸上骂他整日胡闹。不过当他辛辛苦苦的把鱼烤好以后,钟凌总吃得比他还多。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钟凌。
颜怀舟在密道里醒来的时候一脸迷茫,起身还没跨出一步,就被脚下昏睡着的钟凌绊了个大跟头。
这件事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苍穹满门尸横遍野,血水将整座山都染红了。钟凌刚直磊落,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既然亲手把他抓回来,就绝对没有再救他的道理。
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仙门世家都已经知道他得了九世魔尊的传承。
九世魔尊作为魔界曾经的至强者,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相传他身死后留下了一道以本命真元祭练的幽冥圣火,里面封印了他所创下的不世魔功。
魔界众人多年来苦寻未果,好巧不巧,就被他给拿到了。
钟凌怎会肯给世间留下这么个祸患。
他甚至想不明白,钟凌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是这幅昏睡着的样子。
可他当时也许是被魔气反噬,心神都不能完全掌控;也许是灵台不稳,又被血海深仇冲昏了头。
——总之颜怀舟心知肚明,以钟凌的性子,今后再也不可能与他并肩同行。
这个认知实在让他觉得分外遗憾又无比悲凉。
于是逃命之前,他打算最后再给自己留个念想,便偷偷在钟凌唇上飞快的啄了一口。
他可以发誓,发毒誓!天地作证,他亲了这下就要走了的,但钟凌在这么要命的时候偏偏又张开了嘴,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挽风。”
钟凌只有在极少数不得不给他顺毛的时候,才肯喊他挽风。但在这样旖旎私|密的时刻,却仿佛是在回应着他一样。颜怀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炸开的后果就是他再次不管不顾的又吻了上去。
然而悲催的是,由于太过忘情,他没有发现钟凌是何时醒来的。
等他终于从混沌中回神,钟凌苍白的面颊几乎已经涨成了紫色,抬脚就把他从身上重重踹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气得赤红,呼呼朝外喷着火。钟凌恶狠狠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颜、怀、舟!你在做什么?!”
他狼狈不堪从钟凌身上跌下来,顺着自己挖的密道连滚带爬的跑路了。
钟凌并没有追来。
颜怀舟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直到入睡之前还在想着——钟凌为什么没有追来?
……
颜怀舟带着可念不可说的回忆做了个旖旎的美梦,次日醒来忽然福至心灵。
他真的有些——不想再躲了。
颜怀舟最清楚不过,钟凌这个人表面看上去十分温和谦逊,实则却是傲骨凛然,压根不屑于仰仗外物取巧。因此除了他自己以灵台祭炼的听澜剑之外,无非必要,从不会带其他法器在身上。
在他们一起游历天下的那些年里,无论得到多少惹人眼红的灵器法宝,钟凌全部一个不落的给了他。
他这次肯来聚灵山淌这趟寻宝的混水,无非是怕此物被魔界得了去,难免再起战乱。那套守护苍生的说辞,颜怀舟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觉得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更没有一丁点儿为魔界增添光彩的兴趣。
那要是……
——要是他留下来,跟着钟凌呢?
留下来,跟着他,助他得到这次聚灵山里出世的至宝——也算免了再重现当年世间的生灵涂炭。
钟凌就算嘴上不说,也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这样一来,前尘旧怨,自此一笔勾销。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以后再也不用窝窝囊囊地躲着钟凌走了!
颜怀舟越想越觉得有谱,一颗心砰砰地直欲跳出胸口。
他片刻都再等不得,自床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折返回聚灵山去了。
·
聚灵山峰林无数,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颜怀舟在山上雄纠纠气昂昂地找了许久,也没能见到钟凌的半分影子。
他走得累了,干脆盘着腿坐在了一条大路上,心道:与其自己找,不如让别人替他找。
一来跑腿的事有人做了,二来面子也有了——谁说他当真怕了钟凌的?!
颜怀舟美滋滋地坐在路上,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果然没等多久,就迎来了第一波经过的修士。他不由开心地支起一条腿来,冲他们打招呼:“嗨!你们好吗?”
这行修士共有七个,四男三女,突然看到眼前坐着一个人,纷纷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的青年背着一把漆黑的陌刀,刀柄上缠着几圈普普通通的麻绳。他的一身衣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箭袖黑衣,看不出什么特别。
特别的,是他这个人。
他的皮肤白的几近透明,鼻梁高挺,剑眉枭桀。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明亮似利刃淬火,本应是万里挑一金质玉相的好容貌,但偏在左眼角下生了一颗艳红诡异的血痣,生生把一张冷峻的面孔勾出了几分邪性。
这人正迎着他们警惕的目光,放下支起的那条长腿,重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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