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玠伏在地上,胸口如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豆大的汗珠自额间冒出,滴落于地板之上,他默默听着红翡的控诉,心中关于关泠的所有疑惑也一一解开。
而他思量起他的枕边人,在昏昏沉沉的脑海中追寻她的脸,惊觉此刻他钟爱多年的那张笑靥已经面目全非。
四年的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原来全都建立在瞒天过海的欺诈之上。他的妻子,原来不是他本该要娶的人。
她究竟为什么会代替别人嫁给他?
是真如红翡所言,她贪图富贵荣华,妄求一步登天,所以自甘放弃姓名,成为他端庄贤淑的妻子?还是她本性烂漫,不拘一格,是宁相以祖父之威将她留在长安,最后逼迫她嫁给自己?
她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他?
他平生最恨被欺骗,被蒙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全都占尽。
若生在平民百姓之家,他大抵会怒而休妻,此生不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可是在这深不见底的层层宫闱之中,在父皇绝不容忍他人侵犯的皇权之间,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她还能不能活下去。
当他所爱之人连性命都不能自保,那她所犯的错、说的慌,对他是否虚情假意,爱他还是更爱权势,在他心里已经无关轻重。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问皇帝:“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皇帝仔细打量着沉玠的辞色,但那张漂亮清华的脸上,除了高烧不退的虚弱和苍白,再也没有任何浓烈的表情。
或许,他长大了,懂得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皇帝试探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你的王妃,以及宁相一家?”
他将眼里的杀心淡淡隐去,手指却紧紧握在一起,若沉玠像当年的沉玦一样,不顾一切去维护那个妖女,他必然命人将假王妃当场诛杀。
沉玠思忖片刻,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如实道来:“宁相是叁朝元老,手中握有太祖爷爷亲赐的斩龙金鞭,太祖爷爷曾许诺过,只要宁相没有犯叛国通敌之大罪,后来的君主皆不可以任何理由治罪于他。”
“不错,但宁相竟敢如此戏弄朕,这口气朕绝不会吞下去。”皇帝颔首,屏退左右,只余下沉玠一人,继而才厉色道,“叛国通敌之罪,也并不是不可治,只是朕目前尚需养精蓄锐,世家体系暂且难以撼动。”
沉玠神色一凛,犹豫了片刻,才道:“西疆关家世代战功赫赫,祖上亦有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他缄默了一瞬,缓缓吐出她的名字,“关泠是关家唯一的嫡女,若关将军以丹书铁券护之,父皇也束手无策,不是吗?”
“你太祖爷爷创业之初十分艰难,为了笼络文臣武将,不惜赏赐千金,又升官进爵,将他们捧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丝毫没有顾及对后世的影响。如今朕虽举步维艰,但如果连了结一个女子性命的权力都没有,朕就不配坐在这金銮殿中。”
皇帝的言外之意,大抵是派人暗杀,使其死得不明不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纵然是丹书铁券也救不了她。
他把目光投射到沉玠身上,眉目间似有同情,叹道:“你是朕最器重的皇子,亦是玉姝公主唯一的子嗣,是全天下最尊贵无上之人,他们竟敢谋骗你的婚事,让那低贱之人做了四年的王妃,欺上瞒下,实在罪无可赦。”
“儿臣明白。”沉玠不欲多言,身上的伤发作,脸色苍白至极,皇帝命宫人进来,将他搀扶出了金銮殿。
沉玠推开守在殿外的太医,扶着黑鹰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宫门。他虚弱地倒在马车的软塌上,在完全陷入昏迷之前,将手中的腰牌递到黑鹰手里,命他连夜赶去西疆,求关将军用铁券丹书救关泠一命。
虽终究可能无济于事,至少能庇佑她不被打入死牢之中,以大临律法在街头凌迟处死。
身为王爷,他深恶痛绝自己的婚事被人这般操作玩弄,也想将这般辱没他皇室尊严的人千刀万剐。
可是她欺骗得彻彻底底,从头至尾,除了王妃之名,还有他的心意。如果她死了,他此生也不会再有任何快乐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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