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车帘皆不约而同地被车上主人拉开,两厢照面,倒把彼此惊着,随即都哑然一笑。
两个皆衣着素雅,以轻纱覆面,不同的是,一青一白,乍一看,像极了双生姊妹。
沈青染不经意扫过白衣女子,见其袖角与衣裙下摆皆绣以银丝昙纹的,以云锦为缎,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竟是她。
眸生涟漪,如子夜时分湖畔独自绽放的昙花,纯洁干净,一个女子的眼眸生的这般半分尘俗也不沾的,“确是有点惊着了,但并无大碍。与小姐萍水相逢也是一场缘分,不妨一齐上隔街的仙客来喝杯清茶压压惊?”
旁边的雪芽略带警惕,低声劝道,“小姐,还是小心为好。”
她仍看着她,“无碍。那些官宦的千金哪个不是女儿娇态十足、自视甚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像她一样的女子,清冷中自带傲气,却又不是桀骜。倒想认识认识。”
白韵灵朝对面微微展颜一笑,虽然白纱下不可辨认她面容,但眸动莲生,在青天白日下愈发摄人,“既如此,小姐先请。”
沈青染眉头微微挑起,略带兴味,勾起唇,应声允下。这位国师之女倒是有趣。
到了仙客来,掌柜的见到她倒是有些惊讶。一般小姐前来,必会提前告知。见小姐与另一白衣女子并肩而行,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只装作是生客。
恭敬问道,“两位小姐,是用膳还是品茶?”
落琴先一步上前,答道,“品茶。掌柜的,要一间雅间,‘飞云冉冉’。”
一青、一白,虽蒙着面纱,但窈窕身段与出尘的气质却掩不住,一楼厅堂的客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虽衣着素雅,头饰寡淡,但不难看出两位出身不凡,皆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落琴见此,眸光都添上了一丝冷意,“小姐,您快些上楼。”
沈青染也意识到她们一行人着实有些惹眼些了。京城难有秘密,更何况实在权贵富商云集的仙客来。
进了二楼雅间堪堪摆脱那些打量探究的视线。沈青染抬眸看她,或许是她自小高高在上,习惯了被人注视的情形,倒是半点恼意也无。
两人落座,“你有喜欢的茶?”沈青染开口问。
语气随意自然,像是她俩相识已久,而非片刻前才相识,她边取下白纱边回道,“武夷岩。”
“武夷岩......”沈青染刚想开口说,话头刚起,在看到她的面容时,声音戛然而止,她长得像极给人的气质,柔美洁净,五官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素。
一张芙蓉脸上,纵横着乱七八糟的脂粉,一道深一道浅,双颊微微发红,想来片刻钟前刚刚大哭过,即便如此,这般狼狈亦无损她的美。
察觉到沈青染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未带丝毫窘迫,轻描淡写道:“不过遇到伤心事,哭的厉害了些。”
沈青染微微颔首,也不再追问,安静开始泡茶,手法娴熟利落,取茶、注水、静待、倒茶,每一步骤井然有序,不慌不乱。
碧色茶杯与她衣裙颜色甚是相衬,水雾缭绕袅袅升起间,她眉宇不动,神情专注,似真似幻,看不大真切。
“千秋无绝色
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
惊为天上人
小些时候,刚学这首诗,还疑惑天下果真会有这般女子存在?今日见到你,才知柳下先生所言非虚。”
“今日红颜,明朝白骨,到最后,不过也是一抔黄土。”她淡淡说道。
“你错了,即便结局一样,但在你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因为它得到眷顾。”她目光悠远,望着杯中的淡淡的茶色,缓缓道。
“心若无欲无求,自不会在意眷顾。”
“那是方外高人,身处俗世,怎会无欲无求?”
“断名利之心,绝情爱之累,自然可为。”
她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何为应为?何为勿为?世上能参透的有几人?即便自认参透了,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的想法终归童稚了。”若是真如此轻易,她现如今何苦受这剜心之痛?名利之心可断,情爱之累不可绝。
沈青染扬起脸看她,秀美的眉头紧锁,染上丝丝苦涩,她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推至她面前,“武夷岩性烈味涩,细尝还有轻微的麻口,喜欢它的人很是鲜见。”
“不苦不涩不麻口,温柔和顺,倒只让茶顺喉而下,没了趣致。我喜欢它这般的,滋味丰富,舌感饱满,浓烈到极致的方印象深刻。”
“我喜欢碧螺春,汤清、味醇,尤其过舌尖时隐约有茶香的甘醇,香气过喉即逝,若非唇舌还有温热的烫感,倒觉着没入过口。那些转瞬即逝的,过去了便由着他。”
白韵灵神情淡淡的,不再多言。
身在其中,困在桎梏里,她无力也无心挣脱。
“你不尝尝?”她斟了一碧玉杯给她。
“小姐,小姐!公子来了!现下在楼下!”雪芽的声音有点慌乱,自门外传来。
白韵灵一惊,七分满的茶水撒了一半。他来找她了!
“好,我现在下去,”回了雪芽又转头与她说,“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必须回去了,后会有期。”
她走的时候匆忙拾起面纱带上,大半面容重新被遮挡,沈青染眯了眯眼,此刻她脸上的光彩绚丽耀眼,从听说那个男子来找她开始。
茶桌上半撒着水渍,武夷岩在黑檀木的衬托下,不见了苦涩。
能让这位贵女如此或忧或喜的人会是谁?倒是个有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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