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开心。
路西恩用被子一点一点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 高烧的症状让他现在浑身发冷又在疯狂出汗,血液里滚着的像是岩浆,恍惚他觉得自己呼吸时喷出的都是滚烫的水蒸气。
好难受啊……
他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咳到最后一点空气从肺里面被抽出去, 然后肿胀的喉咙口像是、像是一个巨大的水车猛地转动, 把他身体里面所有的东西哗啦地抽了出来, 一瞬间他的脑袋里面只剩下空白。
几秒钟之后路西恩才反应过来自己吐了,好在没有狼狈到弄得到处都是,守在他身边的护卫很及时地扶起他调整了个不会呛到的姿势,放在床边的小盆也很好地起到了应该有的作用。
安娜被他派去参加郡政府的会议,今天是月度总结会,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回来。
安娜不在的时候,她会让护卫奴隶的首领图瓦兰代替自己的位置,奴隶契约保证了他的忠诚可靠,远比被他们用来散布消息的女仆们值得信任。
图瓦兰小心地拍抚着少年的后背,掌心碰到纤瘦嶙峋的骨骼起伏,怀里的身体轻到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像什么重伤濒死的小动物那样,叫人可怜悲悯的虚弱。
路西恩止不住地冒出生理性的泪水,身体在虚弱和疲惫的双重压力下打寒颤,图瓦兰喂到嘴边的温热茶水只是更强调了他无能为力的处境,进而让他喉咙痉挛着持续干呕。
“滚出去!”
他发了脾气,把茶杯从图瓦兰手上打落,喉咙嘶哑得声音含混像是猫叫,他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色厉内荏到近乎滑稽。
图瓦兰想说什么——他一开始是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炸毛的领主老爷,但是他一低头,就撞进了那双浸染上了红色的眼睛里。
跟这软弱姿态截然不同,杀意汹涌满是恶意凶戾的眼神。
毛骨悚然。
某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撕咬开了喉咙放干了血,只因为自己窥到了野兽不应被看到的虚弱模样。
“……是。”
高大的奴隶头领听见自己嘴里发出顺从的声音,他放开手,蹲在地上尽可能快速地收拾好一片狼藉,让守在门口的护卫替换
自己去里面听候差遣。
这种时期领主的房间里不能没有护卫守卫,这是个武力值设定没那么科学的世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脑子有坑的庄园主花钱行凶,想要把路西恩这个不安定因素彻底从这个世界清除出去。
护卫轻手轻脚地站在了房间的角落,这是一个随时能对各个方向袭击者做出反应的位置,进来时图瓦兰交代了他领主老爷心情不佳,他识趣地尽可能放轻呼吸消减存在感,让自己在房间里像是空气。
领主老爷缩在被子里面,只能从边角看到两撮翘起来的黑色碎发,护卫的视线在鼓起的被子包上一扫,确认了领主老爷没有异样后,就快速移开视线转向房间的其他位置。
沦为奴隶之前他也有钱过一段时间,却还是不太能理解这房间里某些东西的奇怪审美,比如封在某种特殊水晶里保存的皱巴巴半片叶子,挂在床头上用不知名杂草野花编出来的干巴花环,总之都是些廉价破烂要被当成垃圾的东西,放在这间装饰华丽的卧房里违和之极。
护卫隐约想起他们私底下对领主老爷和某位霍尔佣兵之间暧昧关系的猜测,又赶紧打消了自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奴隶随随便便八卦主人的私情,放到某些严苛的人家里,被发现了被直接处死也不是稀罕事。
……
护卫稍微跑了个神的功夫,就发现鼓起来的被子包动了两下,他立刻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领主老爷身上,好随时对领主老爷的命令做出反应。
领主老爷沉默了一会,才哑着嗓子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隔着被子闷声闷气,听不清他的语气如何。
“我今天不太舒服。”
“……”
“嗯。”
他没有明说,但护卫听出来这是在向被他发了脾气的图瓦兰解释,跟表达歉意那肯定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身份差距在那里,能憋出来一句解释就已经足够让护卫们心里夸赞他是个好主人了。
虽然路西恩一点都不想解释。
心里面的某一个部分直到现在还在怂恿他,叫他把看见自己狼狈样子的人全部处理掉。
就和皇宫里面那些女仆侍从悄无声息地消失掉那样,干干净净的,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西恩亲眼见到过,甚至亲自经历过,他知道灌进嘴里的药是苦的,寒冬结冰的湖水是冷的。
甚至,他知道宣告死亡时蒙住脸的布是白色的柔软丝绸。
路西恩咬着嘴唇,能感受到撕咬用力后嘴唇干裂在不停流血,弄得他嘴巴里全都是恶心的血腥味,要不是刚才已经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他大概还得难堪得再吐一场。
他安静地等待那些扰乱思绪的嘈杂声音闭上嘴巴,他知道这是在自己身体虚弱状态下没办法把熊孩子很好地切分出来管理,导致压抑不住的疯狂念头试图让他做点什么。
好恶心。
路西恩安静地盯着被子缝隙里透出来的一点点光亮,房间里面拉着窗帘,理应是昏暗一片的,但是在被子包笼罩的黑暗里,那点光线亮到让他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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