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做的最值得的事,除了生养了元澈,便是手刃了仇敌——那下毒之人。抓那人下狱的罪名全是假的,他就是在以权谋私。但一刀刀把那人割死的过程中,他好似见到了元澈母亲昔日的笑容。每割一刀,那笑意便更灿烂,他就疯了似地把那人千刀万剐了。
只是有些事情,必然不能十全十美。
就好似元庭酣畅淋漓地报仇了,但陛下必定不会十分高兴。而且当时安乐侯风头正盛,一如现在,陛下早就对其起了杀心。朝堂上的把戏,其实不过就是权衡利益,当一切开始倾斜,最肥的那只势必要被除掉,以便重新瓜分。安乐侯便是那只肥羊。
很不巧的是,那人正是扳倒安乐侯的关键,但他已经死了。不过好在陛下并不知情。
可北镇抚司并不是一个铁桶,也并非他元庭一家之言。唐泉书便是知道此事的少数几人,他虽是元庭心腹,但并不忠心,且十分贪心。
元庭正预谋将他除之而后快,没想到到头来他却成了唐泉书的砧上鱼肉。
虽然当年元庭想要将下毒那人满门屠尽,却依旧有漏网之鱼。这几日那些人好似重新出现,元庭才非要让元澈待在家中,便是怕他们故技重施,加害于元澈。谁料他们只是唐泉书寻来的人证,用来指认元庭当年的罪行罢了。
陛下此次发难,便是因为此事。圣旨一下,再难有生还的可能。
元澈哭了:“我会想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元庭摇头道:“对于生死,我早就置之度外了。我只是担心你……元澈,我这么多仇家,我不敢死啊,我怕我死了,便没人护着你。”
元澈有些绝望,不停抽泣。元庭安慰了一会,又说:“赵云中于我看来不算良配,好色胆小。可……若是他能护着你,我也甘愿了。”
元澈忙说:“他很好的,若非他,我今日也进不来。”
元庭算是安心了。父子二人又说了些交心的话,时间实在是有些晚了,元澈只能先行离开。赵云中并不在门前,那与他交好的总旗说:“千户大人把他找去了,说有事相商。”
元澈一怔,问他:“哪个千户?”
总旗说:“唐千户啊……”
就像是当头一击,元澈险些晕厥。他忙赶去找赵云中,却被拦在外面,那人说:“唐千户不在,你说的赵总旗也早就走了,别乱闯!想吃板子吗?”
元澈松了口气,走了便好。他回到元府却没见到赵云中,心想或许他在自己家,途径城门忽听到百姓的惊呼,他还未及抬头,一个黑影便从城墙上摔了下来,惨烈地砸在地上。
混杂着脑浆的红白色血污飞溅,元澈被淋了一脸温热,他被惊吓当场,不知动弹。那人被摔得血肉模糊,元澈却依稀能辨认模样。他往前走了几步,踉跄着摔在地上,顾不得满地的血浆,趴在了尸体身上。
那衣领上,正晕染着一坨没清理的油污,铁证一般确认了身份。
正是赵云中!
元澈怔神片刻,随后仰天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声。
说好的永远陪护,最终还是成了一句空话。
☆、归位
三日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元庭被凌迟处死,其罪并未殃及妻儿。
刑场当日,元澈忍着强烈的呕吐欲,将元庭的碎肉一块块拼好,装入了棺中。他浑身血污,却没见到老天下一滴雨。果然是恶贯满盈的人啊,哪怕死得壮烈,一场送行的大雨老天都吝啬于给。
元澈浑浑噩噩地行在街上,肩上勒着革带,艰难地拖着棺椁往回走。一路上,尾随于他的只有烦人的苍蝇,行人无不对他捂鼻躲避。元澈觉得好笑,方才他们还津津有味地观赏刑罚,鲜血皮肉让他们惊呼雀跃,如今倒是躲着血污,成了君子了。
他虽然心有不公,却只能认命。
元府被抄了,赵云中被停尸府外,引来了不少虫鼠。元澈呆立门前,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去往何方,只能买了个推车,并排拖着元庭和赵云中的两副棺材往城外走。路过山泉,他清洗了血污后继续赶路。去哪里,他不知道,总之不能再待在京都,不然迟早死路一条——唐泉书心狠手辣,不会留他这么个隐患。
现在的元澈不怕死,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
他走了很远,鞋磨破了,脚出血了,晕了又醒了,终于到了一个避世的小山村。他向好心的老农借了一个锄头,总算能把腐烂得发臭的两人葬了。元澈立碑后,在他们坟前哭了很久。世间这么大,渺渺茫茫的人生,只有他一个人了。
后来他在此处住了下来,艰难地过了三年。一日,他随着老农去镇上买鸡,惊讶地发现,其实他并没有走出京都多远。这让他十分惊恐,慌不择路地跑了。唐泉书一直在找他,自然消息灵通,立马派人追上了他,两厢竞速,元澈在一处断崖被逼停了下来。
此时元澈知道了,在万念俱灰,身陷绝境时,人是会大笑的。他不愿意死在唐泉书刀下,当即一咬牙,从高处一跃而下。他死前唯一的念头便是:“真是失算,如今没人替他收尸了。”
死后的元澈忘了生前之事,醒来见到的便是一个男人。那男人自称为陵江土地,名唤赵昀,字云中。元澈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但实在记不起来。
赵云中说:“你想做我的土地婆吗?这样你就直接成了鬼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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