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人群,花千宇扬声:“四殿下,这是要去官狱吗?”即便安明熙既没有应声,也没有停下脚步,更转身,他还是小跑至安明熙身侧,侧头,再问:“还是先去大理寺?”
也不知是否安清玄故意,即便话中提起“四皇子”,但安明熙这四皇子的待遇却不如花千宇这小小的监察御史,连出来应对半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既然不受重视,那么在一些擅于溜须拍马的人心中,四皇子地位自然不如作为太子表弟、丞相公子,又有状元之才的花千宇。何况在新皇登基前,皇子们除去兄弟这一层关系,更是相互竞争,为讨好一个无大用的四皇子,而站到储君的对立面,百害无利。
“好哥哥,别不理我好吗?”花千宇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凑太近,也压低了声。
安明熙看着脚下的的台阶,专心在下楼这件事上,被花千宇注视了好一会,他才道:“既然不想让人知晓你与我亲近,又何必跟来?”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
安明熙没说错,花千宇确实不想安明熙因他的亲近引了人瞩目,他的一举一动在某些人眼中代表着花家,他不想让人以为花家有意扶持安明熙上位,他不想安明熙有半点触到那皇位的可能,他心中所认为的君主仍然是安明镜。
他确实自私,因此连解释都无能。
——跟来前都要喊一声表明接近四皇子只是为了公事,花千宇如何想,安明熙怎会不知?
不甘和孤独充斥在安明熙心间,朝参之时如此,下朝之后亦是如此。
本以为父皇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被轻视至今的他有机会漏点锋芒,但今日在大殿之上,就算他因皇子的身份得以站于百官之前,也像影子一般毫无存在感,连陪衬花千宇的资格都没有。
安明熙本想甩下花千宇,暂时静静。但抬头瞧见等在石阶之下的安明镜,他即刻拉起花千宇的手腕,下了石阶后,一个劲地往城门走。
步履匆匆,花千宇只来得及朝安明镜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待走远,安明熙松开了花千宇的手,因一路不闻花千宇再言语,他问:“恨我吗?”问话时也没回头观察花千宇表情如何,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怕面对。
“为何?”花千宇问,声音中竟然带着笑意。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太子?若这样便恨了你,我拿什么对你说爱?”
安明熙难以话语回应——如今的处境他应该早有预料,当初选择了暂时放下,留到未来面对,但如今这“未来”来了,他还要把问题寄放到下一个未来吗?
“我该拿你怎么办……”安明熙低头喃喃。
“嗯?”花千宇把耳朵探了去,但没来得及听清安明熙的低语。
“没什么,去见蓝海逸吧。”
他又把问题留在了未来。
……
方踏入卫府中,卫觞便问:“祖父在朝堂之上为王中书说话,揭露了二十年前之事,就不怕陛下迁怒,按律处置?今日之事,觞儿看得心惊胆战。”
卫忠良将幞头摘下,递给仆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回道:“不然等着王孟张口将我出卖吗?陛下是仁君,也清楚先皇对我的态度,我这粮要得有理有据,陛下不可能重罚,就是这一年俸禄……可惜了。”
“祖父怎么知道如此,王中书便不会把当年之事全盘托出?”
“王孟不是蠢人,即便把我这个幕后主谋说出去了……”
行在长廊中,路遇丫鬟靠近行礼,卫忠良停下话语,点头,从丫鬟身旁走过后,才接着道:“他仍难逃一死。不把我拉下水,不牵涉谋反,至少还能保住他族人的性命。”
“指望王孟在大难临头之时保持清醒,这一步太险。”
“所以我才为他说话,让他清楚——我是站在他那边的。即便他把我供出来了,在我挺身为他求情的情况下,他突然指认我是主谋,不得让人以为他这是为了脱罪而胡言乱语?”
“他手中也许有证据。”
“再有力的证据一时也拿不出来,他也有了机会冷静。还是那句:不把我供出,让我处理好这个烂摊子,不牵涉谋反,至少他家人还有命——他不会想要玉石俱焚,我总能占上风,也总有后手。”
“那何不在陛下派人下苏州调查之时,便灭了王孟的口,伪装成自杀,一了百了?”
“张怀失踪,王孟即刻自杀,这样的情形不管怎么想都是有人在背后掌控,祖父我可不想让人继续深查,毕竟能藏在中书令之后的人也不多了。”
卫觞拱手:“祖父向来谋略得当,是觞儿多嘴了。”
卫忠良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和蔼,眼角的褶子都藏着对长孙的疼爱:“觞儿是个好孩子,祖父愿意教你更多,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那……祖父冒险派人刺杀四皇子,从一开始便是为了解决王中书吗?”
卫忠良摇了摇头:“这个结局也是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也为此做好了准备……王孟当上中书令后,与我平起平坐,权责之重甚至有超越我的趋势,确实引我忌惮,然而屯粮之事暴露,虽有益于铲除这个中书令,但于我而言后果不可估计,我也尽量避免如今的局面……比起劣迹斑斑的王孟,滴水不漏的花决明才是我急需解决的隐患。即便我私下派人宣扬花家的声名、权势之大危及皇室正统,但陛下似乎仍然不为所动……他是皇帝,不可能不为所动,也许只是差一个引子——一个引子不够,便两个,两个不够便三个,总有一天我能把花决明从一人之下的位置上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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