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的事,玄霞已记不大清了。
毕竟时隔千年,纵使他一日日在心中描画,那些记忆也还是会像炉中玄铁一样,在岁月的烧灼中慢慢扭曲变形。
只记得似乎没过多久,景枫玄君就修成正果,得道成了仙。
他飞升那日,天地变色,黑云摧山,十八道天雷劈下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玄霞和师父同门一起站在山头远远观望,心想,这雷怎么就没把他劈死。
待得云收雨霁,烟尘中出来一个白衣蹁跹的仙君。
渡劫之人往往一身狼狈,偏他衣不染尘,被一身柔亮金光衬得飘逸又神圣。
玄霞一向为自己的容貌自信满满。
但在景枫玄君面前,他却总会生出一股卑怯。
苍穹中此时投下一道明亮天光。
清玄宗所有人都举目遥望,看着那白衣仙君迎着光一步一步踏空而去。®Θцщéииρ.мé(rouwennp.me)
只有玄霞回过头去看站在山巅的折柳。
她脸上一片漠然,无悲无喜。
冰雪般的容颜定格在玄霞记忆里,让他之后无数次的怀疑,也许从一开始,那个温柔清秀的折柳就不曾存在。
……
景枫玄君离开后,折柳继任了苦雨峰的峰主。
她的修为一日千里,将同门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玄霞则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炼器第一人。
起初,他只是想做上荒火峰的峰主,好与折柳并肩而立。
但渐渐的他炼制的法器出类拔萃,声名远播。
而后在那场声势浩大的修真界炼器大比上,他以碾压的成绩轻松夺得了第一。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人质疑:不会铸剑的炼器师,也配称为第一炼器师?
是的,自从折柳剑断后,玄霞就未曾再铸过剑。
他以前铸的剑也从未送过旁人,导致许多人都以为,这位天才炼器师是不会铸剑的。
玄霞自己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当着折柳的面,他却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在众人面前召唤出了自己炼制的所有灵剑。
那是怎样一场绚丽到极致的漫天剑雨?
寒光成阵,云海起粼,与日月同辉。
仿佛夜空中乍起的烟火,又好似倏然坠落的流星。
而红衣金饰的绝色仙君就这样站在万剑之中,慵懒的抬眼睥睨众生。
后来人们再提起玄霞真人时,最津津乐道的一是他的美貌,二便是这场盛大的剑雨。
他们仰头望着天上盘旋的剑阵,口中连连惊叹。
只有玄霞回过头去看站在场外的折柳。
她手里执着催寒剑,正侧身维持着比赛场的秩序。
仍是那样漠然的神色,无悲无喜。
……
声名大噪之后,许多人都来向玄霞求过剑。
他一柄也没送出去。
他觉得他们不配。
他将自己铸的剑全部悬在了荒火峰的大殿中。
幽暗深邃的穹顶下,万剑孤独,亘古如新。
荒火峰的峰主玄霞真人就这样疏懒的靠在玉榻上,眼神空茫的望着那些灵剑,将过往记忆又拿出来描画了一遍。
如同千年来的无数个日夜。
只是现在最好的一柄剑已经不在那里了,它被他扔下了苦雨峰的断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寒舟真人手里擎着把剑,从大殿正门迈入。
一刹那间,殿中悬浮的无数灵剑齐刷刷掉转剑尖,指向了他的位置。
寒舟只是覆手一按,剑阵便如被安抚般,又柔顺的垂了回去。
“干什么?”玄霞手撑着脸颊,一脸不耐。
整个清玄宗能得他几分薄面的,除了掌门师伯和折柳,也就只有大师兄寒舟了。
但凡换个人擅闯他的大殿,早就叫他万剑穿身死无全尸。
“牧泽下山了,你知道吗?”寒舟说道。
玄霞脸上露出一丝不安:“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没赶他。”
“你本想杀了他。”
“不也没杀成吗!”
“折柳还是会把债算在你头上。”
玄霞拍了桌子:“寒舟大师兄,您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替你的便宜徒弟兴师问罪吗?!”
“不是,顺口聊聊。”寒舟面色平静的走到桌案旁,将手里的剑放了上去,“给你看看此物。”
玄霞扫了一眼:“不就是牧泽那把破剑……”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
“这剑居然有剑魂?”
“是。”寒舟并指弹了一下剑身,水蓝色的灵剑立刻发出一阵莹莹幽光,伴随震耳嗡鸣。
玄霞惊疑不定:“这不可能!这种新铸的剑,未经过千百年的蕴养,怎可能生出剑魂?除非……”
除非以人魂入剑。
对炼器师而言,法器生出器灵,宝剑蕴养剑魂,皆是梦寐以求之事。
只是要让死物生出魂魄,资质、心血、时间、机缘,缺一不可。
有些心术不正的炼器师为图捷径,便将人魂炼入法器之中,强行为之塑造一个器灵。
这种事极为伤天害理,在清玄宗绝不被允许。
“牧泽是以自己之魂入的剑。”寒舟手指轻抚过剑身。
“不可能,若是如此,他又是怎么活着下的山?”魂魄都没了,人便也死了。
“是洛青帮的他。”寒舟看着玄霞道,“你可还记得景枫玄君所创的那套碎魂归元剑法?我一直在想,若他能直接攻击切碎魂魄,那是否也可以操控掌握它们?”
玄霞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寒舟继续说道:“起初我只是有所怀疑,但洛青和牧泽竟然成功了,既能将魂魄一分为二,却又于本体损伤不大。”
“如果连洛青都能轻易办到,那换成景枫玄君呢?”
“当年折柳性情大变,到底是因为修了无情道,还是因为被人剥离了叁魂七魄?”
“宗门里那么多弟子,又有多少人的魂魄可能被景枫玄君捏在手中?”
================
玄霞的故事基本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的感情线只存在于回忆里,以后再出现,那就是围观折柳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