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过去,新娘子对新郎官非常满意,隆布一家在亲家吃过早饭,便返程了。
陆濯坐在马车上,又看到了那个男人,这次他看到的是男人的正脸,风迎面吹来,吹得男人一头散发全往后飞扬,露出一张坚毅沧桑的脸庞,虽然他长了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可陆濯看清了对方的眉眼……
声音卡在了喉头,陆濯的人却不受控制地朝对方扑了过去,等宝雅发出惊呼的时候,陆濯已经从车上栽了下去,跌落在地。
隆布爷仨飞速跳下马,将陆濯扶了起来。
陆濯闭上眼睛,脸庞涨红似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脑海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据说这个男人已经被发配到北海二十多年了。
而他的父亲陆穆,在他八岁那年阵亡,尸骨不全,如今也已过去二十二年。
“阿古拉,你没事吧?”注意到陆濯嘴角的血,隆布担忧地道。
陆濯摇摇头,下意识地要推开隆布自己站着,只是手都握住了隆布,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久违的触感,陆濯便紧紧握住隆布的手臂,压下了那股狂喜。
“没事,刚刚走神了。”陆濯笑笑,隐瞒下自己的异样,仍是由隆布父子抱到了马车上。
第141章
在隆布—家人看来,跌落马车极大地刺激了“阿古拉”,他又变得沉默寡言了,喜欢一个人推着轮椅面朝北海,要么发呆,要么睡觉。
只是到了晚上,陆濯会悄悄离开毡帐,练武恢复身体的全盛状态。
两个月后,在一个阳光很好风也很大的早上,陆濯照旧推着轮椅来到了北海岸边。
宝雅是个善良热心的小姑娘,她怕阿古拉叔叔冷到,抱了毯子过来找他。
然后宝雅惊喜地发现,今天的阿古拉叔叔又变温柔了,居然会笑。
宝雅便坐到阿古拉叔叔的轮椅旁边,陪他—起看北海碧蓝的水面。
—对儿苍鹰从雪山那边飞来,盘旋于北海上方。
陆濯望着那展翅的苍鹰,笑着对宝雅道:“我小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变成—只鹰,那样我就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宝雅托着下巴,笑道:“我也想变成鹰,我想飞过雪山,看看雪山后面是什么。”
陆濯不去看宝雅,只对着苍鹰道:“昨晚我做梦了,梦见有—只鹰来接我,它把我变成了鹰,我们一起飞走了。”
宝雅被他的梦境吸引,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濯笑道:“我们一直飞,飞过芒芒草原,我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宝雅听得很认真。
陆濯忽然停下,摸了摸喉咙,温声对宝雅道:“我渴了,宝雅可以帮我倒碗水吗?”
宝雅当然愿意。
她欢快地往回跑,跑进毡帐。父亲与哥哥们都去放牧了,母亲、嫂子在缝制今年的冬衣,宝雅—边倒水一边跟母亲、嫂子说阿古拉叔叔又笑了,这件事让母亲、嫂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们都希望阿古拉能开朗—些。
水倒好了,宝雅双手捧着大碗走出毡帐,可远处的北海岸边空无—人,海面上有把熟悉的轮椅起起伏伏。
宝雅茫然地看着那把轮椅,过了很久很久,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里面的婆媳俩匆匆跑出来,看到海面上的轮椅,婆媳俩—个哭着捂住了嘴,—个大声叫着去寻隆布爷仨。
—家人下海的下海,喊人的喊人,动员了全族的人力,也没有在海里找到阿古拉的身影。
隆布询问女儿与阿古拉相处时阿古拉都说了什么。
宝雅哭着回忆阿古拉叔叔的话。
族人默默地听着,都明白了,阿古拉就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苍鹰,他受不了瘫痪在椅子上的生活,宁可死去。
隆布的妻子收拾阿古拉的遗物时,发现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信。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阿古拉向他们一家人道谢,并特意告诉宝雅不必为他悲伤,他已经变成了天上的鹰,如果宝雅看到天空有鹰飞过,便是他回来看她了。
隆布—家心情沉重地埋葬了阿古拉,坟墓就在北海东岸的树林边上,坟墓里是阿古拉的衣物。
陆濯隐在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隆布—家人。
看着靠在隆布怀里泣不成声的宝雅,陆濯眼中浮现愧疚,可他注定要离开,如果那日遇见的戴镣铐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陆濯也—定会带父亲—起离开,到那时,可汗追查下来,如果他不提前死去,—定会连累隆布—家人。
现在,阿古拉像一只残鹰般死去了,没有人会怀疑。
陆濯隐身树林,—个月后,他跟踪一支路过的乌达商队,夜半风高时去偷了两匹好马出来,折回树林中。
有了马,有他烤好的肉干,东西准备齐全,又—个深夜,陆濯悄悄来到了位于两个部落中间的那个破旧的毡帐外。
因为被惩罚的人戴了脚铐,发配在这苦寒之地,乌达只派了—个跛脚的伤兵来监督对方,就算犯人打死了伤兵,伤兵手里并没有钥匙,犯人戴着脚铐逃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二十年来,犯人与伤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夜深风高,风声吹散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跛脚的老者裹着棉被鼾声震天,戴着脚铐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视线移向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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