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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穆骁阳点头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唐律师,我看我们合得来。
    自从启航之后,三天过去,每日难捱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不再出现。但周子兮却是怕了,总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像是守候伺机而出的鬼怪。
    她的手因为拍打舱门受了伤,是右手无名指的第一指节,肿痛了很久。船上的医生天天都来看她,但她从没跟医生提起,只当这是一种惩罚,一个警醒,必须她自己一个人受过去,并且留个印记在身上,她才会永志不忘,才能真的好起来。
    许多次,她梦到唐竞,在梦里与他争辩,为什么要送她走?而且走地这样突然?但他始终不语,只是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甚至伸出食指按在她唇上,又如从前那样对她说:嘘
    船早已经驶到公海,渐渐地没人再锁她的舱门。她在那些梦里流过太多眼泪,有过太多的呼喊,醒来之后反倒是很平静,自己洗衣晾晒,自己整理舱房,甚至在船上的厨房里帮着做一些事。伙夫起初不要她做,但她坚持。倒不是出于好心,而是闲得简直要发疯。船漂在海上,经常一连几日只是对着一片漫无边际的蓝幕,除去天空与海水的颜色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其余一尘不变,就像是时间冻在那里,不进不退。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谢力并没有跟着船一起走。尽管早有预感,她还是觉得意外,他竟是与她断得这样彻底,不留一点联系。
    但不管怎么说,她要自己好起来,哪怕只是梦里再见到他,也是无愧了。所以手上的那处伤,她宁愿留着,许久才算是长好了,但只需轻揉,还是会有一丝隐痛。
    当永固号泊进马赛港时,当地已经是深秋。
    那是一个傍晚,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海面上升起淡淡的雾气,掩去水光的闪烁。
    周子兮靠在船舷往岸上看,只见一座陌生庞杂的城,三面环着山,一面向海。码头附近尽是船坞与堆货栈,挂着各色轮船公司与转运公司的招牌。再远一些,房子依山而建,红砖裸露,工厂的烟囱一根根冒出来,吐出黑灰色的煤烟。
    甲板上湿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却忽然想起某个艳阳高照的夏日,自己也是这样坐着一艘巨轮,靠近海角上的一座城。而在那时,码头上已有一个人在等待。如今再回想,简直不敢相信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年多一点,但认真算起来,当真就是这么短暂。
    脚下的轮机发出最后一声叹息,隆隆声终于停止。整个航程,她都听着这声音,听着它入睡,又听着它醒来。此时静下去,反倒有些奇怪。就好像下了船,脚踩上陆地,不再有漂摇涌动的感觉,也是有些奇怪。
    虽说时间尚早,吴予培已在码头候了多时。
    隔着穿梭的人流,周子兮远远看见他,心跳便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样的消息。在船上,一切都是隔绝的,但至少还能感觉到唐竞的存在。途中船几次靠港,都有给她的东西送上来,几本书,几套衣服,以及一些女孩子的用品。
    只是没有信,就连电报上的只言片语,她都没看见过。
    有时候,她又开始怀疑,也许唐竞已经不在了,留下来照顾她的,只是他离开之前的安排。
    吴予培眼睛近视,晚一点看到她,朝她挥手,脸上带着笑。看到那个笑容,她浑身几乎软下来,手里的箱子落到地上。他还活着,她确定。
    吴予培跑过去,嘴里说的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
    唐竞现在怎么样?她只是问。
    先上车吧,司机在外面等。吴予培俯身从地上拾起箱子,避开她的目光。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忽然就不敢再问了,只是一路跟着他走出去。
    脚下湿滑,水手握着酒瓶子踉跄经过,推三轮车的商贩正叫卖新收的橘子,还有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忽然发出一阵阵莫名的浪笑,周围各式各样的人,拥挤而热闹。
    周子兮在中学里学过法语,结果现在下了船一听,完全不懂。此地根本不像她想象之中的法国,倒好似是北非的某个地方。
    两人上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吴先生跟司机讲的还是法语。车子动起来,道路颠簸。
    吴予培看她神色不定,笑着安慰一句:你不要担心,此地许多摩洛哥人与阿尔及利亚人,就算是马赛本地人,口音也很重,好比广东话,就算是我也不能说每一句都听得懂。
    周子兮不确定这只是误会,还是吴予培存心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迫着自己再问一次:他现在怎么样?
    吴先生看了看她,只说了三个字:他挺好。
    怎么个好法?她追问。
    吴予培却是答非所问,摘下眼镜,在手中慢慢擦拭,一边擦一边道:上海那边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周家的厂和房子也都留下了,一切你都不用挂心。
    我是问他怎么样了?!她莫名起了怒气。
    吴予培知道避无可避,只得解释:他跟了青帮另一派的头目,两下里制衡,也就没事了。
    周子兮却根本不信:吴先生,您说话做事一向有根有据,但是今天这句话怎么可能?他拿什么去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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