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力只当是句笑话,抬头看见反光镜中唐竞的面色,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唐竞又问。
谢力沉默,似是想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唐竞总算松一口气,此去路途漫长,他总得让她身边有个熟悉的人。
这船可靠吗?谢力已经开始考虑更加细节的问题。
唐竞点头。
你确定? 谢利将信将疑。船漂在海上不是一日两日,中途还要靠港,香港、槟城、新加坡,仍旧有不少帮派的人,期间什么都可能发生。
永固号是穆先生的船,已经得了那边的话,只要你们上了船,就一定不会有事。唐竞想了想,还是说出来,既然最要紧的都托付了出去,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你去找了穆先生?谢力十分意外。他也知道唐竞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这个时候私自去拜访穆骁阳,简直就是公然的背叛。
唐竞听见这一问却是笑了,回答:你放心,张帅不知道。
至少,现在还不知道。直到锦枫里发现他已经把周子兮送走,张林海才会意识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穆先生为什么要帮你?谢力又问。
唐竞还是笑,并不回答。
穆骁阳为什么要帮他?
他这样的人,除了自己,又有什么可以用来作为交换的呢?
就连要找穆先生,未必需要见到本尊,这一点他也是直到今天才刚确定的,就在他困兽般走在锦枫里迷宫一样的窄巷中的时候。
那到了马赛之后呢?谢力见他不答,便也不勉强,腾出一只手摸了支烟叼在嘴上,又去拿打火机。
我会叫苏锦玲发电报去日内瓦吴先生那里,唐竞平铺直叙,到时候他会安排人去接你们。
谢力手中的打火机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响,小小一朵火焰晃动了一下,很快便又熄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又打了一次,点燃了那支烟。
孤岛余生 15.3
次日一早,苏锦玲做了早餐,唐竞吃完,与她道别,就像任何一个寻常的日子一样。
从福开森路公寓出来,他回到事务所准备文书,又联络了纱厂同业会的几位老板,一同去租界法院。这一趟是为提出一项动议,拒绝接受移交军事法庭的安排,要求案件继续留在民事法庭,由租界临时法院与华界特别市法院共同审理。
这租界临时法院其实开张还没多久,负责这桩案子的推事根本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但曾经的会审公廨照搬英美那一套,倒是的确有动议这一说。照道理,法院接到动议之后,就该举行听证会,对动议所提的要求做出决定。只是如今这道理还是不是道理,又有没有人认真地去讲,就彻底是个未知数了。
已是近午时分,他让几位老板先行离开,独自在法院写字间外等待,等着里面推事和书记官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时间分秒过去,他看着手表上指针一格一格地移动,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只因为他知道永固号早已经从金利源码头起锚,此时大约正驶出位于长江入海口的阿斯托雷女神航道。
宣统年间,英国巡洋舰阿斯托雷号第一个通过那条沙洲之间的窄道,因此便有了这个名字。但此时想起来却是有些讽刺阿斯托雷,希腊传说中主持正义的公平女神,而所谓的公正,此地真的有吗?
直至正午,唐竞走出租界临时法院,带着推事与书记官商议的结果,在法理之外,却在意料之中诉华商纱厂同业会的案子正式移交军事法庭审理,已经择日开庭,事情脱离租界法院的掌控,并无回旋的余地。
在法院门口,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秋日的艳阳下。车牌他认得,是锦枫里的车子。里面的皂衣人他也认得,是锦枫里的打手。
那一刻,他不光想到了周子兮与永固号,还有自己一时错信的那个人。
其中两人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朝他走来。他没有反抗,跟着他们上了车。如果周子兮在那里,他便也应该在那里。
黑色轿车将他带到淳园,就连这个地方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铁门打开,汽车开进去,在房子门前停下。他们下车,走过荒草凄凄的小路。
门廊下,张林海坐在一张椅子上,远远看过去,脸上似乎并无怒色。旁边只站着乔士京,再没有其他人。
唐竞忽然觉得,事情也许并不像他本来所想得那样毫无回转的余地。至少,他可以把周子兮摘出去。
张帅他于是开口,一如往常。
你送走了周小姐。张林海道,不是问句。
是,唐竞回答,她总吵着要去留学,与其在家里别扭着,我想还不如干脆送她走。
坐的货船。张林海又道。
她这一阵总跟着颂婷玩儿,我怕她在邮轮上犯起瘾来不好看。唐竞还是原本的语气。
想得挺周到,张林海竟是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所以,你就去求了穆骁阳?
唐竞一怔,随即却是苦笑起来:张帅,我猜我大约是得罪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