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予培笑了笑,倒也坦率:其实,是华莱士小姐相信你。
唐竞心中一动,却仍不表态,只举手叫过西仆结账。吴予培要与他分账,他不齿,丢下钞票,扬长而去。
回事务所的一路上,唐竞都在想,不是在想晴空丸上死去的孙桂,而是在想明月与沟渠。
还未等他曾想出个所以,就已踏进写字间,女秘书递过来一纸电话留言,是圣安穆女中的校监女士打来,请他过去倾谈周子兮小姐学业事宜。
唐竞看着,禁不住笑出来,这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他是流氓么?一个两个都指望他做这些稀奇的事情。
门外两个帮办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便笺笑,好似见了鬼。
但吴予培可以置之不理,周子兮却是他的责任。
不多时,唐竞已经坐在圣安穆的校监室内,手中是周子兮的记分册。
你在美国七年,英文得丁等?他甚是无语。
周子兮垂目立在一旁回答:考的是乔叟与莎士比亚,在美国七十年也没有用。
似乎很有道理,唐竞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我已经尽力。周子兮又说了一句。
校监板着一张面孔看着他们俩,哪怕听不懂中国话,也看得出这位监护人养而不教,于是不带脏字地一通教训,连同唐竞一起骂进。
我会同她好好谈。唐竞听过教诲,向校监保证。
出了校监室,两人走在校园里。唐竞自觉不便去女学生的宿舍,将周子兮带到他停车的地方。
他尚在考虑如何规劝,周子兮已经开了车门,坐进后排,拿了车内的报纸展开来读。
晴空丸案,你怎么看?她藏身在报纸后面问。
唐竞意外,没想到她在此处也会听到这官司。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报纸,答: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周子兮倒也不勉强,即刻换了一个有关的话题:校监说再多几个丁等便可除名出校。分明是该担忧的一句话,她的语气却是庆幸。
你放心,学费已交到明年六月底。唐竞干脆打消她这个念头。
要是当真开除,你又待如何?周子兮却是不信,拔出手枪拍在校监的写字台上?
唐竞叹气,简直不想再说什么。
周子兮却还要追问:喂,你有没有枪?
没有。他骗她,虽说他是锦枫里唯一背景清白的好人,但汽车手套箱里总还是装着一把勃朗宁。
你们不是都有枪吗?谢力都有。周子兮当然不信。
唐竞不与她啰嗦,努力回忆自己念书时受到过何种鼓励,似乎只有母亲所说的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这番话搁在周子兮身上,显然不合时宜。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他想了良久,终于道。
讲。周子兮装作不感兴趣,但听一听也无妨的样子。
从前有个小孩他刚开头。
就是你吧?她已经猜到。
唐竞尴尬,只得换了一套说辞,勉强继续:有一年冬天极冷,旁人都回去过圣诞节,宿舍里只余他一个。
说下去,说下去!周子兮鼓励,是打算听鬼故事的架势。
唐竞却令她失望:舍监于是欺负他,停了暖气。他冻得不行,为了取暖,便把书本与笔记统统搁在炉子里烧掉。
然后呢?她追问。
放完假回来考试,他仍旧是第一名。唐竞说出结尾,自己也觉得甚是无力。
果然是你。她果然无动于衷。
唐竞抚额,彻底放弃。
默了片刻,周子兮又开始看报纸。
他拨下报纸一角,温声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这样?周子兮抬头看着他。
唐竞似有所悟,亦看着她。
她收了笑,对他道:考到甲等又如何?难道拿来做嫁妆吗?
唐竞心下一软,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能,只因这一问终是无解的。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将周子兮方才的话题奉还原主:晴空丸案你怎么看?
周子兮意外,却还是即刻回答:双方的说辞都不可信。
唐竞本来未曾希冀能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了不起的高见,此时眼见着她双眸亮起来,倒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周子兮于是侃侃而谈:检查厅的结论当是水巡捕房查问的结果,而查问对象定是晴空丸上的日本水手,自然抱着为涉案者开脱的心态,指责孙桂盗窃在先,试将事件描述为意外,以洗脱罪责。
那孙桂妻子的诉状呢?唐竞又问。
诉状上的说法似乎更合乎于常情,周子兮想了想,但死者的妻子显然并非是亲历者,那诉状中凶殴致毙,希图抛尸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若能列明人证
唐竞叹服于她的逻辑,可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偏又一声冷笑打断:难怪英文只得丁等,成日都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