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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吗? 谢力继续说下去,如今堂中门徒凡是有儿子又能读进些书的统统拿你做榜样。
    唐竞听得愈加要笑,不曾料到自己在那大洋彼岸竟是如此被记挂着,再一细想却又有些感怀,其实连他自己有时也觉得奇怪,上海滩有华人律师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年的事,母亲那样的人又怎会想到这个行当,心心念念在他耳边提起,也不知是拿哪一个做了榜样。
    司徒先生可好?他心里百转千回,问出来的却只是这一句话。
    怎会不好?谢力回答,大佬摆了话出来,只要同你一样文曲星入命宫,他个个送进耶而,供到戴博士方帽,将来入国会做参议,定叫那些洋人不敢再看轻了我们。
    唐竞点头,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有今日是因为张林海一路供给学费,更是因为安良堂司徒先生的助力,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母亲的一条命。这一点,他不会忘记。
    夏末的傍晚溽热依旧,待得夜幕姗姗落下,才得一点清凉。
    唐竞带谢里出了事务所,打算寻个地方吃饭。两人进了电梯,下行一层,有人从外面拉开铁栅门进来。这是个与唐竞差不多年岁的男人,面目斯文,戴一副眼镜,也是一件亚麻西装搭在手上。
    吴律师。唐竞开口招呼。
    唐律师。那人回答,说完便背过身面朝门口站着,再无二话。
    谢力大约也觉得气压不对,没话找话,问唐竞:这会儿是去哪里?
    会乐里。唐竞回答,是突然定下的主意。
    会乐里是什么地方?谢力不明就里。
    窑子。唐竞又答,十分坦率。话一出口,便见眼前那位吴律师的背影一紧,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心里好笑。
    电梯到了底楼,三人走出去。
    谢力待吴走远,才问唐竞:刚才那人是谁?
    那人叫吴予培,也是个律师,事务所就开在这里楼下。唐竞回答。
    谢力哦了一声,只当他们是同行相轻。唐竞便也不多解释,其实自己心里清楚,他与吴予培无冤无仇,只是不知为什么从来就不对盘。他觉得吴予培假道学,而吴予培或许觉得他太流氓,仅此而已。
    车子开出去,天已经完全黑了。
    彼时的南京路上已经铺起印度铁藜木砖,先施与永安两大公司南北对峙。再拐到四马路上,全是一色式样翻新过的石库门房子。一只门洞进去皆是一堂两厢,底楼砌了大灶,任凭几桌酒水也可以摆起来。自法租界开了妓院的禁令,远近的长三堂子便都搬来此地营业,盏盏门灯入夜齐明,圆的方的,八角棱形,上面书写着各色艳名广告。
    谢力混惯了唐人街,这一路过来看到偌大一座城,华洋交杂,灯红酒绿,也是有些被震住了。
    此地管妓院叫书寓,里面女人叫先生。他第一次来,唐竞免不了关照一声。
    呵,这是卖艺不卖身的意思?谢力冷嘲。
    唐竞不答,只是轻笑。怎么可能?莫说是身体,无论什么此地都能买到,只要价钱谈拢,哪怕性命也可以。
    那这长三又是什么意思?谢力又问。
    这些唐竞最懂,一一说道:吃茶三元,侑酒三元,留宿也是三元,所以叫长三。
    银元?谢力求证。
    是。他点头。
    是矜贵还是便宜,谢力初来乍到,其实也不知道。反正这三元也只是个俗称而已,在此地摆一场花酒,所费成百数千元的都有。
    说话间,唐竞已叩开七号雪芳的大门,仆役认得他,赶忙让进去,往里面喊一声客到。
    此地你常来?谢力看他熟门熟路,不禁谑笑,我记得你在美国时还说不做这种事。
    唐竞并不解释,只是一笑,低头摘了礼帽,交到仆役手上,带着谢力顺石阶进去。门面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两人还在前院,姆妈已经出来迎接,安排他们进一间小厅坐下,备酒备菜,又带了两个女人过来,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任凭谢力挑选。
    唐竞一概不管,只在一旁喝茶。谢力看这架势,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为难选哪一个,厅外又有人进来。
    人还未到,声音先入耳:姆妈你不要藏私,还不去把锦玲叫出来。就这俩残花败柳,你叫人家小唐怎么选?
    听那说话声,唐竞便知是朱斯年,方才进来时,他就看见朱斯年那辆招摇的奶油色劳斯莱斯停在弄堂外的马路边上。此时抬眼一看,果然就是此人,一身白色夏布长衫,手里摇着折扇,身旁是一向要好的沐仙,月色薄缎子褂裙,一双玉臂在宽大的袖子里,看着着实逍遥。
    这朱斯年是唐竞的同行前辈,老早剪了辫子去耶鲁读法科,比第一批庚子赔款的留学生还要早好几年,负笈归国便在上海挂牌执业,有一间事务所开在麦根路上。
    当时还是民国初年,律政风气新开,除去像他这样留洋回来的,更多的是速成入行的半吊子,而这国民政府司法部的律师执照也是发得忒儿戏了一点,只需接受过法律教育,连考试都没有,便可以拿到。一时间,恰如小说家包天笑形容,满天下的律师多于过江之鲫,更似散巢之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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