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与唐诺在一起的时光,日子在我看来,既快速又是缓慢的,A大与C大的距离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公交车整整一个小半小时。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宿舍未装电话,网络也不如现今普及,唯一的联络方式便是书信,可我写三封信唐诺顶多回一次,寥寥几句,说的无非是学习之类。明媚成了我得知唐诺生活点滴的唯一窗口:她参加了学生会主席竞选;她拿了最高奖学金;有学长写情书送花给她被她婉拒;她所有的空闲时间与假期都用来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她开始辗转各个画室做人像模特……
在拜托明媚事无巨细告诉我唐诺的生活点滴时,她当场拍桌子瞪着我吼,“莫良 你是不是变态呀,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么?侵犯隐私!变相偷窥!你一直说我疯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她停下喝口水继续骂:“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我明媚不干!”她起身抓起包便打算离开餐馆,却在我低低说了一句话后忽又坐了下来。
我说,你不明白那种发疯般地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是怎样的感受。
很久之后明媚与我提及当日,我们一起对坐喝酒,她喝得有点高了,大着舌头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她说我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种感受呢,我比谁都要明白。只是当初有我心疼你却没有人来心疼我。
重新坐下来的明媚微微低垂着眼睑,然后自嘲般地笑了,“我们都犯贱。”
唐诺的第二场恋爱,明媚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向我叙述,她说,报告长官,你的女神爱上了比她大12岁的某个画室的美术老师。
她用的是爱上,而非喜欢。我的脑袋嗡一声巨响,差一点便要站不稳。分明是阳光明媚的暮春,我却宛如置身寒冷的北极,透彻心肺的冷。
在思索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我决定去找唐诺,而其实我去找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并不太明确。我只知道心里越来越不安,仿佛可以预见她奔赴的是一场灾难而非爱情。
可没想到她会先来找我。四月底的天气还很凉,唐诺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七分袖,她站在我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背后是一片怒放的红蔷薇,衬着她的白衣,她周身笼罩在夕阳淡金色光芒下,我隔一段距离看她,下楼的脚步变得迟缓。
“好久不见。”她转身对我笑。是有很久没见,上次见面是我们一同回家,距今35天,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头发又长了一点,已经过肩。她比从前更瘦,都可以看到脸颊微微凸出的颧骨。
坐在学校外的小餐馆里,其实我很多话想问她,可却不知如何开口。上菜时唐诺要服务员拿白酒,我慌忙阻止,“啤酒吧。”我何尝看不出她心情糟糕,连笑容都太勉强。她却固执地不肯让步,拿眼睛斜睨我,“莫良 ,你爷们一点好不好!”又转头去对服务员高喊,“两瓶二锅头。”她一心求醉,任何人都劝不了,我默默去取了两只酒杯。
那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我从不知她的酒量竟然这么好,越喝眼睛越明亮,在饭馆昏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很少交谈,她是不想说,而我,不知从何问起。气氛变得死一般沉寂,只余酒的液体汩汩灌进喉咙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走吧。”宿舍都是十点关门,唐诺回她学校已来不及,只得找班上女生借宿一晚。可她却拉着我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她说,很闷,我们去吹吹风。
我们学校附近是汽车站,那一带鱼龙混杂,大多是饭馆与廉价旅馆,刺眼霓虹灯明明灭灭。我们走得很慢,我不停偷看手表担心回校太晚进不去宿舍。慌神的瞬间忽然被唐诺一把拽进一家店,她速度很快力气也很大,我被拽着走了好几步才发觉她竟将我带进了一家旅馆。
“唐诺……”我其实有点醉意,头昏昏的。可那一刻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心里惊诧莫名。“唐诺,你干什么!”可她不理会我,径直拽着我往二楼走,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试图挣脱,可无用。
这是一场她事先便安排好的预谋。
她拽着我一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她迅速打开房门,在门再次阖上的瞬间,她侧身,嘴唇笨拙的压上我的。那一年她已经长得很高,齐我的耳边。我惊恐地睁大眼睛,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到她紧紧闭上眼睛,装老练,可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出卖了她心底的恐惧。
“唐诺!”我厉喝一声,狠狠将她推开。我的身体同样微微发颤,连带的,还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却忽又走过来,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她的神情带着某种决然,慌乱地扯我的衣服。
“啪啪啪――”
三个耳光,拼尽了我全部力气。她跌坐在地,嘴角有血迹溢出,她愣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她没有抬头,声音里分不出是绝望还是其他。“他说他不会爱一个小女生,他说我是一时头脑发热……那我让自己从小女生变成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就会爱我。”她忽然仰头,眼神里是浓厚的乞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莫良 ,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重重关门声淹没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一路狂奔出那个旅馆,怎么走出那条令我觉得无比肮脏的街道,又如何跑回学校的。在我来不及将今晚带来的震撼好好消化,班主任的一句话再次将我打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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