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尸体腐烂很慢, 荆雪尘撩开草席时,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悲剧发生得太突然,棺材来不及造, 只能用草席盖住惨相。
“是孤狼。”荆雪尘低声道,“冬日捕不到猎物,就袭击了人类。”
在冬夜里入山, 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实在太危险了。
为什么会……
荆雪尘打开她握紧的拳头, 发现了一只草编蝴蝶。
手里一只, 发辫上一只,正好一对。
是了, 昨天傍晚他见到她时, 那一对小蝴蝶缺了一只。
或许是丢了吧,当时他没怎么在意。
现在她静静躺在那里, 紧紧攥着小蝴蝶的样子, 像是找回了什么宝藏一般。
荆雪尘鼻尖猛地一酸。
“傻子, 丢了再做就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阿花辫子上的小蝴蝶遗落在了山里,她晚上照镜子才发现,急忙溜出去寻找,却把性命搭了进去。
至少临死前,她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珍宝。
荆雪尘把小蝴蝶放回她手心, 一滴眼泪掉落, 融化了她指缝的泥土。
温暖的手掌落在他头顶。
“这是意外,不怪你。”商梦阮道。
荆雪尘哽咽道:“蝴蝶是我编的,没有我, 她不会夜里进山。”
商梦阮轻抚他的发顶,指尖划过鬓边,擦拭他湿润的眼角。
荆雪尘顺着他的力道转过头来,轻倚在他膝头。
“雪尘,此地是幻境,一切皆为虚无。她的生命早在千年前就已结束,结局早已注定,你看到的只是她的倒影。”
商梦阮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他抬起少年的脸颊,注视着他的双眸:“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摧毁虚假,回归真实。不要让残影迷失心境。”
“可是师父,她明明……”荆雪尘望向阿花的尸体。
她明明看得见,摸得着,会怕会哭,还会朝他笑。
她明明是存在的啊。
外间传来嘈杂的声音,门被猝然撞开,鬓发散乱的村妇跌了进来,跪倒在草席前,嘶声痛哭。
“猫哭耗子不安好心!”她恶狠狠地指向荆雪尘,“怎么!我闺女死了,说不了话,就如你的愿了是吧!”
“……”
“我都知道了!那几个男孩全都告诉我了!”村妇嗓音尖利,“昨天傍晚你这妖怪露出妖形,想吃男孩没吃成,阿花正好看到了你,你就打上她的主意了!”
她揪下小姑娘头上的蝴蝶,又粗暴地抢走她手里的蝴蝶,掷在地上,两脚便踩了个稀巴烂。
“就是这么两个破烂玩意,把她魂儿都迷了!大半夜被妖法蛊进山里,被妖怪吃!”
“大娘,别……!”荆雪尘想去捡草编蝴蝶,却被商梦阮按住了肩头。
“您先冷静一下。”商梦阮脸色冰冷,“令爱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但此事并非我夫人所为,那些小物件只是单纯出于他的善心——请您不要再糟蹋令爱珍视之物了。”
一句“我夫人”让村妇微微一震。
她指鼻子骂的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欺负的东西,那是商大夫的夫人——镇上唯一的大夫,医术高超,救死扶伤,经常义诊。她的腿疾就是他治好的。
她治腿用的药,则是面前这少年亲手采的。
趁她愣神之际,其他围观者蜂拥而上,把她拉了出去。
“行了,说的什么疯话。”一家之主脸色黑沉,“穷乡僻壤,哪儿的妖看得上……早些安葬吧。”
一片死寂,只有单调的步履声沙沙磨过耳尖。
在荆雪尘模糊的视野中,送葬的人黑压压地堵住了所有的光,像是一个个鬼影,充塞在躺着死尸的狭小空间里。
“说不准是不是疯话。”有人压低嗓音,“梁老伯早就说了,村里那几个小伙子也言之凿凿,我看这事……”
“是啊,正常人怎么可能一天就采那么多草药?”
“商大夫遇见他就是在深山里吧,咱们哪个听说过他有亲人?成亲的时候也没见娘家人。”
“亲人或许都是妖怪,怎么可能给人看呢……”
那些窃窃私语,荆雪尘听得一清二楚。
当商梦阮的手掌按抚着他的后颈时,荆雪尘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我们走。”商梦阮拉起他的手。
荆雪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众多视线,回到家里的。
来到人族之后,他逐渐习惯了他人的目光,但这一刻,他的病症再度复发,每一束目光都像是不怀好意,想将他这个异类剥皮抽筋……
好冷啊。
“雪尘。”商梦阮的声音打破了梦魇,“你需要沐浴,暖暖身体。”
“师父。”荆雪尘回过神,“你怎么也回来了?还有人在等你看诊,没事的吗?”
商梦阮面上划过一抹愠怒,他很快敛下心绪,道:“他们的生老病死皆是幻影,本就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他们怎有雪尘的万分之一重要。
他耐心地捧着荆雪尘的脸,试图让自己的话刻进他心里,为他筑起心防:“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谨记这些情绪都是幻境带给你的——它的目的是你消沉,沉沦于此处。我们不能让它如愿。”
荆雪尘闷闷“嗯”了一声,拍拍脸,勉强打起了点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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