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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麻麻亮,我就进城去撞运气,进了城才记起,走时急匆匆的,竟然把包裹忘在老爷爷和狗娃子那里。继而一想,里面值钱的也就一套衣裙,反正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人,晚上又约好回去见他们,目前最紧要的是找一份事qíng做。
    敲一家门,一家拒绝。后来一位好心的大娘告诉我,洗衣服都是熟人上门来收着洗,并非随意给陌生人洗。我不死心,仍旧一家又一家地敲。
    我们院内的衣服有人洗。身形魁梧的汉子挥手让我离开,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正要出门,从我身旁经过时,我还在问:那有别的杂活吗?我也能gān,只要给顿饱饭就可以。
    汉子未出声,女子却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我,微微思量了会儿,问道:你是外地人?我点点头。
    她问:来了多久了?长安话说得可真好,居然听不出外地口音。
    我为了那可能的工作机会,老实回道:大半个月了,我学话学得快。
    女子惊讶地点点头:看来是个聪明人。长安没有亲戚熟人吗?
    我苦笑着摇摇头,她笑着说:也是,若有亲戚朋友怎么能落到这步田地。这样吧!你帮忙把院子打扫gān净,我就给你几个饼吃。你可愿意?
    我大喜着用力点头:谢谢夫人。
    她笑说:叫我红姑就好了。gān得好,保不准日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我gān完活后,红姑笑着夸我手脚麻利,端了碟饼放在案上,又给了我碗热汤。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忙抓起一个吃起来。红姑在一旁嘻嘻地看我吃东西,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我话。
    我吃到半饱时,想着狗娃子和乞丐爷爷,问红姑:我可以把剩下的饼带走吗?
    红姑脸上掠过一丝惊色:怎么了?
    我道:我想留着晚上饿了时再吃。
    她释然地笑笑:随你!先喝几口热汤,我让人替你包好。
    我喝了几口汤,忽觉得不对。头开始发晕,手脚也有些发软,心中明白我着道了,装作不经意地站起:我爷爷还等着我回去,饼如果包好了,我就先走了。
    红姑也立起,笑道: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我向外疾步行去,门口处立着两个大汉。我二话不说,立即拔出匕首,身子却已是踉跄yù倒。红姑倚着门框笑道:累了就在我这里歇歇吧!估计你也没什么爷爷等着,着什么急呢?
    两个大汉走过来,我yù刺杀他们,却眼前发黑,手中的匕首被他们夺了去,人软软地摔倒在地上,最后的意识是听到红姑说:好个伶俐的小娘子!只怕是个会家子,吃了立倒的迷药,她却这么久才晕。你们再给她灌点儿,把人给我看牢了,否则小心你们的皮!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当我清醒时,发觉并非只有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与我关在一起,容貌清秀,气质娴静。她看我醒来,忙倒了杯水递给我。我静静地盯着她,没有接她手中的杯子。
    她眼眶一红:这水里没有下药,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这里看守很严,你逃不出去。
    我道:我不渴。她转身将杯子放回案上,又缩回对面的榻上。
    我活动了一下,正常行动没有问题,可四肢仍然提不上力气,看来他们还特地给我下了别的药。
    安静地坐了会儿,理清脑中思绪,我向对面的女孩子道:我叫金玉,被一个叫红姑的人下了迷药,你呢?
    她道:我叫方茹,是被我后母卖到这里的。说着,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我顾不上安慰她的qíng绪,赶着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弄来?
    方茹眼泪纷纷而落,哽咽着道:这里是落玉坊,是长安城中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歌舞坊,拐了你肯定是因为你长得美。
    我闻言不知道该喜该忧,从行为粗野的láng孩到如今的窈窕少女,阿爹费的心思终于得到外人的认可,而且是红姑如此妖娆的女子,原来我的美丽也有资格做红颜祸水,可我还没有用美丽去祸害别人,就先把自己祸害了。如果能像妹喜、妲己、褒姒那样,吃吃喝喝、谈qíng说爱、玩也玩了、乐也乐了,最后还让整个国家为她们殉葬,祸害也就祸害了,我也认了,可我这算什么?
    我问道:他们是要我们出卖自己的身体吗?
    方茹道:这里是歌舞坊,不是娼jì坊,这里的姑娘卖的只是歌舞才艺。可说是这么说,只要有人出足够的钱或者碰上有权势的人,你即使不愿,仍旧难逃厄运。除非有人为你赎身,或者你的歌舞技艺出众,地位特殊,长安城中最出色的艺人甚至可以出入皇宫。
    我摇头苦笑起来,正想再问方茹一些事qíng,门突然被打开,两个大汉走进来。方茹立即哭着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红姑腰身轻摆,步步生姿地走进来,娇媚无限地笑道:这都寻死觅活了多少回?打也没少挨,怎么还不长记xing呢?今日由不得你,好生装扮了去跟姐妹们学着点儿。说完对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立即拖着方茹向外行去。
    方茹双手乱舞,尽可能抓着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仿佛这样就可以改变她的命运,但没有用。被褥,随着她滑下了chuáng榻,又被大汉从她手中抽出;门框,只留下了五道浅浅的指甲印,她的手最终力尽松脱。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一幕。
    红姑上下打量着我,啧啧称叹: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倒是不惊不怕、不哭不闹,你是认命了呢,还是别有心思?
    我回道:怕有用吗?哭有用吗?惊恐和眼泪能让你放我走吗?只怕换来的是一顿皮鞭或其他刑罚。既然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那我至少可以选择一条痛苦少一点儿的路。以后我愿意听你的吩咐。
    红姑愣了一瞬,微眯双眼盯着我:你见过不小心掉到水里的人吗?他们因为不会水而惊慌,挣扎着希望能浮出水面,可实际上越挣扎,沉没得越快,最后他们往往不是被淹死的,而是挣扎时水进了鼻子呛死的。其实他们不知道,如果肯放松自己的身体,即使不会游水的人也可以浮在水面上。更可笑的是,很多落水的人根本离岸边就很近,往往憋着一口气就能走回岸边。
    我与红姑对视半晌,两人唇边都带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各自含义不同。她用纤纤玉指理了下鬓角: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金玉。
    红姑点了下头:回头我派婢女带你到自己的房中,你若想要什么可以和她说。现在我还有事忙。说着一个妩媚的转身yù离去,却身形停了下,侧回头道:其实我应该算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我,你要么最后饿死街头,要么乞讨为生,可你的容貌肯定让你逃不了噩运,那才是真的污秽肮脏。说完也不理会我的反应,径自腰身一扭一扭地离去。
    我开始学跳舞,学唱曲,学chuī笛,甚至学刺绣。
    歌舞于我而言最是容易,匈奴人xing格热烈奔放,喜爱歌舞,我自小围着篝火跳了千百回,又得过匈奴王宫中最优秀的舞伎指点,虽然和汉朝的舞蹈姿态不同,但舞理相通。反倒是笛子、刺绣,让我很是费力。
    不知道别的女孩子如何看这些,我自己却是慢慢学出了味道,常常独自一人时也呜呜咽咽地练着笛子。尤其是夜色下,我喜欢对着月亮chuī笛子,无奈我如今连一支曲子都chuī不全,说是音乐,不如说是鬼哭。可我自得其乐,总是想着不知道láng兄可会喜欢,将来我会在满月时chuī给他听。
    坊里的姑娘嫌我吵,和红姑抱怨了好多次。红姑却一门心思地偏袒我,甚至痛骂了一番告状的人,说若有我一半勤勉,她们早就红透长安城了。按理说,我该厌恶红姑,可这个人容貌明艳动人,xing格jīng明却不小气,说话又时不时透着一股引人深思的味道,我实在是对她讨厌不起来。
    日子不留痕迹地滑过,在我能勉qiáng地chuī一曲《白头吟》时,新的一年已经快要到了。
    新年是属于家族亲人的节日,就是最风流的男子这时也要回家团圆,一直歌舞不休的园子突然冷清起来。一屋子无亲无故,或有等于没有的女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冷清才越发要把年过得热闹。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证明给他人看,连仿佛早看透了世qíng的红姑也是如此,钱财大把地花出去,把里里外外几进屋子布置得红红绿绿,说不上好看,却绝对够热闹、够喜气。
    年三十晚上,红姑当着我的面,大声吩咐护院锁紧门窗,守好院门。然后又命老妪烧暖屋子,召集了园子里二十几个姑娘一起围坐到大榻上,摆好菜肴,行酒令喝酒。众人或因为高兴,或因为难过,个个喝起酒来都有些拼命,连一向郁郁寡欢、不甚合群的方茹也是逢酒必gān,毫不推辞。
    我本就没有酒量,喝的又是后劲极足的高梁酒,三五杯下肚,已经脚软头晕,稀里糊涂地爬到榻里侧胡乱躺下,等我略微清醒时,只觉气闷得难受,睁眼一看,原来方茹头靠在我胸上正睡得香,竟然把我当了枕头。
    环顾四周,个个都七倒八歪地睡着,你压着我腿,我靠着你背,被子也是半盖半不盖的,幸亏屋子烧得暖和,倒是冻不着,满屋láng藉中竟透出一股安详。我轻轻地把方茹的头抬起,塞了个枕头给她,自己闭眼又呼呼大睡起来。
    刚有些迷糊,忽听得外面有嚷嚷声,不一会儿已经有人来拍门,众位姑娘都是嘟囔了一声,扯了扯被子就又自顾睡去。红姑却立即跳下炕,朝我笑了笑,示意我继续睡,自己抹了抹头发,披上袄子,快步走出屋子。
    我理好衣裙,下炕到窗边向外看。红姑正向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行礼。年纪大的男子神qíng倨傲,只是微点了下头。年少的问着红姑什么话,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女子长相三个月前舫主看不清红姑神qíng,但感觉她好像有些惊恐。说着,那两个男子举步向里行来,红姑yù拦,却又畏惧地缩了手,快跑着过来,一面叫道:都起来!快些起来!
    炕上的姑娘懒懒地翻着身,几个醉酒醉得轻的,软着身子爬了起来,一脸迷惘地四处看着,几个醉得沉的依旧躺着。我看形势不太对,忙去推她们:赶紧起来,事qíng有些不对呢!众人这才纷纷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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