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了一只小山兔,是银面狩猎猎下的,因通体雪白尚是幼仔,才躲过被剥皮的噩运。这只山兔很乖,经常懒洋洋躺在她的腿上,陪她一起晒太阳,听她说话,她给山兔取名辰辰。
不远处,银面一如既往的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ròu汤搁在木桌上,望了她这边一眼,随即取了弓和箭大步往花谷深处走。
等他一走,她将山兔放在地上,怔怔望着那对崖的尖塔恍神起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她与银面却越来越没有话说,银面照顾她体贴她,比之前在海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每每面对那一双深qíng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了在海州的那份qíng思,只是愧疚难当。
怎么办呢?
脚下意识往那吊桥上踏了一步,吊桥晃起来,山风搅起她的裙摆,迷乱她的眼。
映雪,你想出去吗?身后陡然传来银面的声音,不喜不怒,却惊得她差点摔落下去。她紧紧攀住绳索,直起身子:没有,我只是看看。
银面伸手拉她过来,笑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那座塔,其他全是山。
她望着他,竟是哑口无言,只因那双墨眸实在是太虔诚坦dàng,没有一丝责备之意,仿若她真的只是好奇趴在吊栏上看风景。
映雪,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银面继续道,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珠在阳光的折she下呈现一种褐色,珍州首富苏墨之因找人顶替秀女被查出,前几日被全家抄斩,而你,也以冒名顶替之罪被剥去昭仪头衔,遭各地通缉。
连胤轩下的旨意?惊得脚下微微后退一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拍,难以置信问出口。
是。银面点头,眸子紧紧盯着她,半个月前他突然将朝纲大肆整改,不服者一律问斩,而后宫妃嫔一夕间全部遣散,只留皇后一人。现在他皇后的肚子已有六个月大,因胎位不正被接往凤鸾殿安胎。
他恨我。映雪低头,陡然轻轻一笑,慢慢往前走,纤细的身影落寞萧索,银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她在通堂里站定,没有回头。
银面跟着走进来,道:也许他不是恨你,而是幡然醒悟。
你骗我!她蓦然回头,凄厉的吼了声,眸中含有惊恐的泪水:银面,你怎么能为留住我连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来?!我是心甘qíng愿留在这里的,不需要你说这样的话来囚住我的脚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心寒!
映雪,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带你下山看看。银面过来牵她,接了她的腰,直接轻点桥面轻轻松松飞过去,而后坐了马车,飞快往山下而去。
到达山脚那个小镇的时候,天已暮色了,银面为她戴了斗笠,穿梭在大街上,只见巴掌大的地方也贴满了通缉令,净是她和银面的画像,通告说她与银面私奔,一旦发现斩立决。更有官兵在街头挨个搜寻,一个路人也不肯放过。
银面,你说皇后被接出冷宫了?初看那几个字,她的心确实感觉被割开了,钻心的痛着,但是她的脑海同时浮现了绛霜秘密下旨暗杀她的那次,说不定这次也是绛霜做的。
嗯,她是被接出冷宫了,不过并未恢复她皇后的身份,只是被软禁着安胎。银面压低声音回答她,不忘拉着她往暗处走,以躲过那些官兵的追查,我帮你去京城寻问看,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银面!映雪听罢,却冷冷甩开他的手,失望的看着他:你执意要让我被伤个彻底对不对?只有这里被伤得千疮百孔,我才会死心塌地地呆在毒花谷?她捂着自己的心窝,冷冷盯着这个男子:你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胤轩已经放弃我了,他被我伤透了,决定放弃我了,我现在只能和你亡命天涯不错,我是甘愿和你出宫的,因为我曾对你说过,我渴望世外生活,我想和你做一对山野夫妻,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害了你,会让你做许多错事无法回头,我不想毁了你!
映雪,这些通缉令是真的。面对她的激动,银面反倒沉着冷静:我做这些也是甘愿的,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所以我重生就是为了带你出宫,给你连胤轩不能给你的生活映雪,慢慢习惯在我身边好吗?我想要你陪着我
银面,你变了。映雪拨开他朝她伸过来的手,渐渐往身后的那捆堆在墙角的竹篙处退,痛苦道:你现在越是bī我,我的内心就越发愧疚不安,给我一点时间
无助后退着,绣花鞋陡然彭的一声撞到那捆零零散散的竹篙,她吓了一跳,才见第一根倒下撞到第二根,第三根,而后一根接一根摔倒一大片,发出惹人注目的声响。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顾得去救差点被竹篙压到的映雪了,来不及将她抱出,只得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一根根碗口粗的竹篙。
随即等两人抬头,便见五六个巡逻兵站在他们面前,藉着夜灯一照,厉声呵出:快抓住他们,他们就是朝廷要追捕的那对jian夫yín妇!
银面大吃一惊,将怀里的映雪一搂,脚尖勾起一根竹篙朝众人砸过去,飞速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起来。
谁知那边传得更快,响哨一chuī,发现目标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遍各个大小角落。
两人恼的是前方正在大关城门,铜门吱的沉闷声似催命符,银面眼见脚力赶上不得,忙一脚踢开带头的守将,夺了他的马抱着映雪往城外飞迸。岂料马儿刚跑到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门fèng前,身后陡然抛出数条绳索,一把套住银面的身子就往后面拖。银面本想反抗一下,但眼见城门要光上了,不得不放开映雪,利用跃下马背的反方向之力一脚狠击马屁股,让它赶在城门大关前及时将映雪救出。
银面!映雪趴在马背上,只来得及在城门完全关起前一刻的fèng隙里看了银面最后一眼。
随即她只能紧紧抱住疯狂往前跑的马儿,被疾风刮得睁不开眼睛,让那一路颠簸摇散了一身骨头架子。
马儿带她去的方向是荒郊野外,黑漆漆一片,幽深得差点将人吞噬了。它驮着她跑了一段路,见没将她摔下来,便慢慢将马蹄缓下来,在那处转悠。
映雪的眼皮很疼,掌心全是冷汗,试着睁开眼,才发现骏马停在了一处山脚处,而不远处的海州城墙上,篝火隐约。
她翻下马背来,望望脚下这处拆过帐篷后野糙新生的平地,牵着马儿往山上走。她是藉着月色往上面走的,背部吓得一身冷汗,将那身薄衫都濡湿了。
幸好走了一路都没再遇到那只黑熊,身后的马儿也很安静,才让她的神经不再绷得那么紧。
终于,静安尼姑庵在眼前了,微微的灯光简直是她的救命明灯
一个时辰后,她穿着明净为她准备的灰色大袍,披散青丝坐在灯前喝明净为她端来的一碗压惊热汤。
映雪,幕连回莲绱了吗?明净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回去很久了,他说帮妩尘找血鸢要解药。她喝了几口,没喝完,搁下了,明净,既然你早知那颗珠子能救莲绱,为什么不早说?
阿弥陀佛。明净微微颔首,敛眸不答,问道:你可是为了那个行云者的事如此匆忙?前不久师父已经去了臭沼外为他超度,你大可安心。
映雪却觉得明净有事瞒着她,轻道:我已经知道我的亲爹爹是谁了,难怪你让我不要认他当他死了,我现在宁愿没有知道这个真相的明净,你恨他吗?
明净双掌合十低着头:没有爱便没有恨,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是我自己。
映雪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楞了一下,道:现在莲绱有救了,一切都过去了。
映雪。明净却抬眸看她,淡泊的凤眸渐渐掀起波澜,有悔恨有自责,更有浓浓的痛苦,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是亲手杀死了我爱的人,那一日为了救绛霜,我当着宇文的面,亲手闷死了赫连晋呵她用手去捂住颤抖的唇,任泪珠子在手指fèng里滑落,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个时候他重病在chuáng,宇文和萧吟凤一直苦苦相bī,拿绛霜的命威胁我,我便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宇文,用自己的绱女能力为他办事,害死无数条人命,直到我亲眼看着赫连晋死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
说到此处,她不再用手捂住嘴,而是捂住了整张脸,打着颤音忏悔道:你们姐妹俩也是无辜的,你的命比绛霜好一点,能得到苏大哥照顾,绛霜却在宇文手里受苦,牵制我,可是他总是言而无信
也就是说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年,宇文便将绛霜赶出去了,因为她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映雪眼眶酸涩,却拚命忍住看,字字血泪:你早年置莲绱不顾,偷了白玉珠投靠宇文,连老绱主死前那一年也没回去看一眼;生下我们姐妹俩,你没尽到一天母亲的责任就将我们抛弃了;赫连晋对你那么好,你还是亲手杀死他;还有月筝的爹爹,为了你,被宇文活活折磨而死!所以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出家避世,忘却红尘,可是你真的忘了吗?你只不过想借由这里隐姓埋名,过完余生!
映雪,我现在的确实苟且偷生,独活于世,但是你们姐妹俩不要步我的后尘。明净收住哽咽,不再激动,不再哭,语重心长道:不要呆在皇宫那个地方,那儿不适合你,也不适合绛霜
映雪轻轻笑了声:明净,你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我们姐妹俩早已为了一个男人酿造不和反目成仇,我们已经步你的后尘了,这就是报应!
阿弥陀佛。
呵。映雪静静看着那张敛眉垂目的脸,再轻道:我不会让妩尘和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步我的后尘的,她们不是绱女,不是公主,是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及笄后会嫁个平凡的丈夫,平平淡淡过一生。
只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人生是无常,但也不能顺天任命,步你我后路。只要她们不在皇宫,那么她们就不用接触权势,尔虞我诈;不是绱女,就不用为莲绱奉献自己的一生,无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明净,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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