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哪里想得到,人世变迁,竟能变成如今模样,这才多少年。
母妃不在了,皇姐不在了,父皇不在了,本王也要走了。
书上说得好:宇宙间焉有百代千年不灭王朝。
历史是发展的,人类是进步的,旧制度的覆灭与新制度的兴起是必然的,只是旧人怅然罢了,但未来终究是新人的,那么旧人的怅然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从母妃宫中出来,本王想了想,去静思堂给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以前没照片,多是画像,听说画得挺像的,倒也不比照片差。本王相信这句话,因为一眼看过来,确实那些画像都长得与皇兄的遗照颇有相似之处。
但皇兄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又是照片,将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儿拍得活灵活现,一对比列祖列宗英俊霸气的画像,谁不想骂他一句不肖子孙呢。唉。也不怪他,拍这照片的时候他都花柳晚期了。
算了,还是怪他吧,怪丢人的。
本王自幼便听了很多关于开国以来几代先祖的英明神武事迹,相信那时候着实是意气风发,可惜一代不如一代。
但也不惊讶,纵观数千年历史,又有几朝几代不是如此呢。
打天下不易,守成更难。
天义王是个没打成天下的失败者,却也像极了那些曾打成天下的王朝的缩影。屠恶龙时着实勇猛,后来自己盘踞于财宝上化身恶龙时也绝不含糊,能跳脱出这一条的人太少了,千百年来都屈指可数。千百年来那么多人啊,屈指可数。
本王怀抱着如此怅然的心情回去了偏殿,没多久,岁无雨带着蒙儿也回来了。小的那个给本王问了声好就跑院子里玩儿去了,大的则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本王将刚刚那一番感慨告诉他。
他笑了笑,只说:“你是要做哲学家吗?”
本王问:“这哪与哲学有关?”
他说:“你说的这是人性,研究人性不就是研究哲学?”又说,“你晚点儿研究吧,先用膳。来人,叫皇上进来吃饭。”
好吧。
用完了膳,蒙儿回他卧房去玩儿了,岁无雨叫人都出去,然后对本王说:“今日早朝议了遣派留学生的事儿,五日后就走。”
本王惊讶道:“这么急?”
他说:“这事儿也不是今儿才提起,早就选了人,因先前的变动停了计划。后来我又琢磨着能借机送你们走,因此拖延到如今。”
本王忙问:“那鸿儿呢?”
他说:“我自有与她联系的法子。先前也说了,她们那边也要去。其实都早有规划。”
本王又问:“那蒙儿也走了,谁来装皇上?”
岁无雨笑了起来:“都这时候了,谁装皇上还有什么差别呢,坐在龙椅上的孩子是杜秀苗还是蒙儿,或是谁,都一样。”
本王寻思道:“就算是乱世,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他说:“谁说盛世就不敢明目张胆了?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哎?”
他说:“不说这个了,说了晦气。快来亲亲我,我今儿可累了。”
唉。他着实辛苦。
“啵。”
接下来五日,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本王每次吃了睡,睡了醒,醒了抓紧最后时间到处看看故土家园。
就这么到了五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本王与蒙儿在张天仓等人的护送下潜逃出宫,躲过洋人耳目,混入送留学生走的大船里。
当蒙儿踏入船最深处的舱房时,他犹豫了,然后拒绝了:“这里面黑漆漆的!还有臭味儿!”
这个环境本王熟,本王有经验。
本王拉住他,哄道:“忍一忍,吃了睡,睡了吃,眼一闭,也就过去了。到了那儿,父王给你买糖葫芦吃。”
待本王将价加到二十根糖葫芦时,蒙儿答应了。
唉,他是真的以为法兰西也有糖葫芦吗?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法兰西是什么地方?
在这地方着实苦闷,不敢轻易点灯看书,说话也得压低声音。本王便悄悄地试探蒙儿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他说:“法兰西啊。”
本王问:“你知道法兰西在哪儿吗?”
他说:“法兰的西边呗,这谁不知道,我又不傻。不过父王,法兰在哪儿?”
还有鸿儿,有张天仓,不久岁无雨也会过来,本王和蒙儿不会成为法兰西的傻子!
这回比上回的路途遥远多了,还是走的海域,比起上回就更艰难,这是本王始料未及的。头两天本王还能忍耐着安慰蒙儿,到第三天,本王吐得比他还频繁,最后他都不吐了,贴心又担心地给本王拍背端水。
是好孩子,哪怕和本王一样不聪明。但凡他姐匀半分脑子给他都好啊……
又这么过了两天,连张天仓都不舒服起来。当然,也不排除他是被本王和蒙儿给恶心得不舒服的。
就在我们仨都很要命的时候,法兰西,终于到了。
乍一见光明,本王都觉得恍如隔世,站在甲板上晒着傍晚的余辉,望着眼前的海岸、不远处的颇有异国风情的连片的西洋式房子,成堆的金发碧眼的洋人,叽里呱啦的本王总之听不懂的洋语……
张天仓问:“怎么了?”
“……没怎么。”本王说。
张天仓却慧眼如炬,安慰本王道:“不必害怕,将军已安排好了人手在这边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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