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娘娘。”琅沐脸色苍白汗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受伤的大腿微微颤抖着,鲜血一路滑过光洁的小腿染红了铃铛,元穗馋扶住她的身子才能勉强站稳。
萧慎盯紧了元穗心中总觉得不大对劲,奈何她并无异样,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太后的脸面,只能暂且按捺不发。
他抬步走至铁笼旁拉着被铁链拴住而萎靡不振的白虎猛抽了两下,等白虎发出无力而嘶哑的吼叫才满意地笑道:“陛下白虎已降,只消圈在百兽园里再由琅沐姑娘训上几次便成了。”
“青龙昂首,白虎伏,”司天监见势立即从人群中走出,他弯腰拱手面带喜色,“此乃天下大平之兆。”
“他可真会‘审时度势’。”温怡卿踮着脚凑到萧沉的身旁小声嘀咕。
萧沉被她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他拉过温怡卿的手:“娘娘当真是醉了,靠我身上歇会吧。”
“此话当真?”周晋然连声叫好,“如此朕便要多加封赏才是。”
都是混迹官场的朝臣谁能看不出来司天监上赶着溜须拍马,陛下被哄得高兴他们也只能陪笑,唯独摄政王殿下薄唇轻抿似有不悦频频朝台阶之上看去。
琅沐轻推开元穗的手拢紧身上的大氅,朝周晋然下拜时两只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怡卿:“陛下谬赞,妾愧不敢妄受。”
温怡卿看懂了她的意思,那双眼里有探究也有希冀看得温怡卿胸口一沉堵得难受。
她不愿成为陛下的妃子。
可如今这一举一动都事关周燕两国,赐酒已是不同寻常的关照她又怎么能明目张胆将琅沐截下,温怡卿心底升起一丝无力下意识扭头求助于身旁的男人。
萧沉只是握了握温怡卿的手示意她心安,他下巴微收眼眸中露出点星笑意,不是往常那般恰到好处反而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温怡卿眉心一动顺着萧沉的视线看去,一袭玄色蟒服的摄政王此刻眉目冷意渐深,不同于吓唬人时故意敛下眼眸面如霜雪显露在外,而是隐含于冰层之下的暗潮汹涌,他是当真起了杀意,此刻恍然一瞥温怡卿一个激灵吓得醉意都去了两分。
把控朝堂杀伐果决的摄政王连朝臣见他这副模样都要发怵,更别说是才领略到他几分手段的温怡卿了。
萧沉借着衣袍宽大小心将人揽住,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向周晏然低声安慰道:“别怕。”
对待萧沉挑衅般宣示主权的架势周晏然只觉得好笑也懒得理会,剑眉微压余光扫过直往萧沉怀里头钻的小姑娘,他淡淡收敛神色,庆幸今日子逸当值才没瞧见这副光景。
“既要赏赐,金银财器也只是寻常俗物,”周晋然思索道,“丽妃是草原儿女,可有何新奇点子?”
丽云心中焦急万分,扶着元瑾手腕的手用力得骨节都泛了白,她绝不能让琅沐入宫。
“琅小姐鞭子使得极好,正巧嫔妾这儿有一鞭子正是当年嫔妾猎得第一只棕熊时阿父所赐,”丽云走至汉白玉砌成的基台下朝周晋然行万福礼,“不如让嫔妾与琅沐姑娘切磋切磋,无论输赢点到为止,嫔妾都乐于将此鞭配于美人。”
温怡卿扬眉有些诧异丽妃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看来她是真的坐不住了,想来丽云与萧慎之间已有间隙才会在这时候要给琅沐一个下马威。
众人都等着看场好戏时,向来沉默寡言矜贵自持的摄政王却发了话。
“可琅沐姑娘受了伤,恐怕要先请太医医治一番了。”
一时间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温怡卿这才反应过来萧沉与周晏然刚刚打的什么哑谜,她捂着嘴笑得肩膀颤抖,待周晏然一记眼刀才连忙止住笑意。
既然谁都不想让琅沐成为萧慎一份的助力,周晏然自然肯顺水推舟替萧沉截下这个人,温怡卿不觉意外。
“说的是快去请太医来,元穗扶姑娘去偏殿,”温怡卿点了点头,“只是……雁王殿下何曾有过如此怜香惜玉的时候?”
自打周晏然入京执掌军政大权人人都尊称他一句摄政王殿下,直呼其封号的除了故去的仁宪太后便再无他人,太后这番话里满是狎弄,可细想来当今太后待字闺中时便对摄政王情根深种闹出许多笑话都是人尽皆知的,再一琢磨这话便耐人寻味了。
满殿上下,命妇贵女朝臣皆屏气凝神只怕摄政王下一刻便要发落。
“这些年你一心只在朝政上,天冷无人加衣夜读无人添灯,一直是哀家的心头病只觉得愧对了仁宪先太后。”少女轻细的声音故作老成带着一声叹息在空荡的殿外回荡。
殿外只剩寒风抚过落叶的唰唰声,初冬的夜冷得刺骨。
自太后入宫来对他这位长兄都是敬而远之,他幼时也曾听过两人的传闻,继位后担心太后是否会闹出皇家丑事却不想这些年她倒安分。
周晋然年满十四前太后奉先帝遗旨照顾他起居,日日都来上书房陪伴,两人遇见了也只是点头致意一番,偶有失神也决计不曾有过逾矩之行,周晋然还以为她是怕了摄政王骇人的手段,却不想今夜如何突然做起了嫡母的样子。
周晋然想不明白一双眼睛来回打转,猛然间想起方才琅沐入殿时摄政王回转的目光停滞在那女子身上半晌才移开,太后怔怔地看着他却皱起了眉,莫不是……
摄政王如果当真喜欢便让他自己来要了去,她又何苦眼巴巴地来替他讨。
周晋然心头有些恼怒,对太后这般委曲求全讨好男人的做法实在不耻。
“是啊,”周晋然冷下脸打起太极,“兄长年岁渐长身旁却无人照拂,朕心中亦是担心,选秀之日在即,倒是还要为兄长好好择为王妃才是。”
“明年开春才着选秀,陛下,这可不是要叫你兄长独坐摄政殿守岁了?”温怡卿轻笑一声不再言语,目光扫过蠢蠢欲动的丽云便知道,周晋然越是这般百般推脱她越是沉不住气,这事倒不必自己多费口舌了。
“陛下,依嫔妾看琅沐姑娘性情坚毅果敢在宫中小住也只是拘了她,若是能在摄政殿单独辟个院子倒也不失礼数,只不过……”丽云抿了下唇为难地看了看萧慎,“琅沐姑娘出身不高,但只是侍妾之位怕唐突了贵客呢。”
“丽妃心细,料理后宫的事交给你哀家很是放心,”温怡卿适时开口,“不过琅沐姑娘四海为家,既非萧大公子的亲眷也不是萧大公子刻意寻来进献的美人,陛下赐婚已是无上荣耀,更何况摄政王殿下丰神俊逸又是陛下身侧肱骨重臣身份不一般,即便只是侍妾又何来唐突一说。”
“是,嫔妾受教。”丽云顾不上想那么多急忙顺着太后的话头,有人助她排除异己就算那人是太后又有何妨。
萧慎被温怡卿这番话压得再不敢出声,方才撇清关系的是他此刻又如何再敢攀扯,只能眼睁睁看着献给周晋然的琅沐转而要被送去摄政殿。
一入了摄政殿这步棋也就是死了。萧慎收紧手心,极力不让自己面露异色。
事已至此,周晋然再说下去便有失君王的气度,他叹了口气——不过是一个驯兽女罢了,料想太后也没那些个诡谲心思,她想成全周晏然朕也便顺她的意罢了。
“既是侍妾也省去了许多礼数,着礼部挑个吉利日子用软轿抬进摄政殿便可,”周晋然冷眼见摄政王自始至终脸色都未变一下仿佛众人谈的不是他一般,也是了不过是个侍妾又能如何,周晋然摆了摆手也不奢求他能出来谢恩,“起风了,众卿还是回殿入席吧。”
此事终于尘埃落定众人纷纷随陛下太后入殿,正是萧慎气急败坏之际,一面生的小宫女上前为他引路时悄悄往他手心塞下一张纸条,萧慎不明就里攥着手心深深看了那宫女一眼,以免有人起疑连忙抬步回了殿中。
“头可还晕吗?”萧沉替了采薇的位置,亲自扶着温怡卿往大殿上首走去,“小心脚下。”
温怡卿直起身子不敢乱晃脑袋,只能皱着眉头小声说道:“这会儿酒劲上来了难受得紧,不耽误你的事吧?”
听温怡卿喊着难受萧沉也管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他长臂微展揽过温怡卿绵软无力的身子:“时辰还未到,今夜由你开口将琅沐被赐予摄政王,萧慎更视你为眼中钉,你不在我反而心安些,先送你回宫可好?”
周晏然眼眸轻抬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两人的身影,高大俊朗的男人容色温柔不时撩过少女耳侧的碎发,当真郎才女貌,他眸光微暗指尖轻扣着扳指一下一下地转了起来。
“琅沐……”温怡卿急急开口,水润丰泽的唇瓣轻抿像是忽而意识到什么又吞了回去。
萧沉了然:“交由你处置。”
“可摄政王那呢?”温怡卿诧异地抬眼看他。
杏眼微睁水光潋滟,少女白皙的脸颊和眼角都晕上酡红,看得萧沉呼吸一紧,他喉结轻滚两下才低声道:“我会解决的。”
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引得众人纷纷窃语,周晋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探身询问:“母后,可是身子乏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准许萧某送娘娘回宫。”萧沉直起身子遮住了温怡卿大半张脸。
“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娘娘。”
一从大殿出来喧嚣的丝竹声渐远,四周只有流水声和落叶声静得反而让人不习惯了,寒风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温怡卿往萧沉身侧靠了靠。
男人忽然停了下脚步抬头环顾四周,温怡卿立刻紧张了起来心口怦怦直跳:“怎么了?可有异——”
低呼声未起就被她自己用双手捂住,酒醉让温怡卿都变得格外敏感,只是被打横抱起也像是天旋地转令人心惊。
“这几日恐怕都不能再去见娘娘了,”萧沉一手勾着她的腿弯一手紧搂纤腰,垂下头在温怡卿的手背上印下一吻,“只消这一会工夫叫我抱抱也罢了。”
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酥痒从手背延伸至半边身子,温怡卿弯起眉眼松开捂着嘴的手转而搂上萧沉宽厚的肩头,男人走得极稳哪怕抱着她走了许久也没有一点气喘,看上去格外轻松,温暖的怀抱替温怡卿挡下料峭寒风,她放下心来靠在萧沉的胸膛一下一下数着他的心跳,睡意阵阵袭来。
“你何时跟摄政王串通好了?”温怡卿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道。
“不过是为利而合,”萧沉敏锐地听到不远处有禁军匆忙而过的声音,他细细地嘱咐道,“摄政王看上去是只沉睡的猛兽实际上他正伺机而动,他想借你束缚牵制我,记住不论他对你提出任何条件都不要答应……”
“嗯……”温怡卿半垂下眼眸轻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平稳,只觉得耳边萧沉低柔的声音忽远忽近。
待萧沉垂眼看去时,怀里的人已然靠着自己的身子呼呼睡过去了,他浅笑着细细地看过温怡卿的眉眼,再抬头时缱绻温柔都化在冬夜的寒风之中,一道黑影从阴暗处朝他走来。
“去吧。”周晏然黑狐大氅环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意。
萧沉不情不愿地将缩在他怀里的小团子递了出去,他压低了嗓子警告道:“还请殿下悉心照料。”
说罢萧沉急忙往火光熠烁处赶去,独留周晏然一人站在假山边,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僵直着手臂和腰身,掌心被完全填满的感觉格外陌生却不讨厌,纤细单薄却又柔软的身子散发着馨香和温热,少女的小脸埋在黑狐皮里更称得莹白娇软,似是姿势并不舒服温怡卿皱着眉心着往他身前蹭了蹭,直到脸侧隔着衣襟贴在他的胸口才安分下来。
周晏然轻吐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收紧臂弯让大氅将娇小的人全然包住,一丝寒风都透不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