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最后还没完成的部分是林声的眼睛,他迟迟没办法落笔。
他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但又心存恐惧。
他不是害怕表达,而是担心自己一旦真的这么做了,这么画了,会触怒神灵——他怎么敢这样对待林声?
沈恪望着那双还未成型的眼睛,他浑身是汗,惴惴不安。
但最后,他还是拿起笔,凭着火山喷发一样的欲望落笔了。
不要克制,不要试图控制自己的灵感。
好的作品自有其故事性,让故事尽情地发展,让画笔尽情地自我演出。
沈恪放弃抵抗,一双眼睛,他用了四天去完成。
当他终于画完,直接在这幅画前面崩溃到痛哭流涕。
那是他无法直视的眼睛,充满了欲望却又深邃到像是可以看透一切。
沈恪觉得自己被画里的人看穿了,那目光直接射进了他的最深处。
他那肮脏的、潮湿的、残毁的角落被看得一览无余。
此时的沈恪觉得画中人仿佛来惩罚他的天神,照亮了他所有的不堪和失败,轻轻一挥就将他击倒了。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幅画哭,不小心碰倒了这几天一直被他放在身边的八音盒。
八音盒的开关被打开,伴随着沈恪的哭声,唱起了歌来。
林声的手机响起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连续几天的写作让他整个人都疲累不堪,他原本还不想停下,但何唤说:“我的天,哥你不要命了吗?”
何唤劝他:“你这是写书,不是写遗书,赶紧好好睡一觉,我真怕你什么时候就猝死了。”
林声听了劝,想着确实不能急于一时,他已经找到了感觉进入了状态,他写的是自己的生命,但不能真的用生命去写作。
但由于连日来大脑都处于亢奋的状态,林声很难入睡,他躺下之后脑子里也尽是那些情节。
手机是何唤帮忙充电的,充满之后给他放到了枕头边。
一个星期没怎么碰过手机,他对铃声都没那么敏感了。
林声有些迟钝地转过去盯着手机看,猛然间想起了沈恪这个人。
他过于沉浸创作,那种感觉仿佛自己每天都跟沈恪在一起,却忘了那到底是书中世界。
这几天沈恪在做什么?
林声赶紧拿起手机想要联系沈恪,却看到来电人是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他对这个号码有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林声晃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几秒钟后再次响起。
他接听了电话,在听到对方声音时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宋铎。
这个人仿佛已经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林声都彻底忘记了他。
“林声,”宋铎说,“好久没联系,最近还好吗?”
林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十分平静,他现在好像无所畏惧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那扇门。
这扇门他每天都在深情地爱抚着,哪怕未来他依旧无力推开,但林声觉得足够了,他用了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了创作的快乐。
他已经满足了。
“宋老师找我有事吗?”
林声对待宋铎依旧客气疏离,依旧尊称一句“宋老师”。
宋铎说:“还是之前聊过的那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跟你谈谈。”
“不用了,”林声说,“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宋铎拿着电话,站在窗前,他低头往下看,一阵剧烈的眩晕感侵袭而来。
“我们再谈谈好吗?”
“真的没必要了。”林声原本就没有睡意,被这样一通电话招惹得更是睡不着了,他坐起来,看着窗外,发现今天阳光好到不似冬日。
宋铎沉默了好半天,在林声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又问:“好,那就算不谈那件事,我单纯请你吃个饭总可以吧?”
林声笑了:“这就更没必要了。”
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林声觉得不应该浪费给宋铎。
“宋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先这样吧。”向来不太懂得拒绝的林声,在宋铎这里学会了拒绝,“我还有事,祝您写作顺利。”
挂断电话的时候,林声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最后那一句听起来似乎像是在嘲讽对方,但他可以保证,自己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他是发自内心的在祝福对方。
在感受到了创作的快乐之后,林声觉得自己对待世界好像都更宽容了。
他坐在床上握着手机笑了起来,果然人的情绪和心情是可以改变世界的。
他切换界面到信息,发现沈恪这几天竟然也没有联系过他。
林声有那么几秒钟的失落,然后犹豫着要不要给对方发个信息。
说点什么呢?
他看着外面,阳光落在雪上,光明得有些刺眼。
他给沈恪发:今天看起来天气很好。
这座城市少有的蓝天,林声觉得心都开阔了。
但他发完之后,觉得自己的这条消息显得有些愚蠢,哪有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找人聊天的?
他坐在那里等着沈恪的回应,心里暗暗觉得,沈恪或许不会理他。
何唤买了午饭回来,探头进来看他:“哥你没睡啊?”
“睡不着。”林声说,“今天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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