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担心并不是全无道理。两人顺着海岸线走了一段之后,刚刚还在天边悬挂着的晚霞就在逐渐浮现的繁星的催促下匆匆谢幕,与好脾气的月亮灯光师打了个照面就回了后台卸妆。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海水拍击在沙滩上的平缓呼吸声。
“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们找了片平坦的岩石坐下,埃斯梅掰着手指这么说道:“嗯,要有海,还要有。” 她把下巴靠在杰森的肩膀上,这个姿势让她的视线往上抬了抬:“还要有星星。”
“…唔,星星和海。” 杰森重复了一遍客户的要求,“杰克还是安妮?”
“杰克。” 埃斯梅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这是他们在玩了好几次编剧游戏后达成的共识:去探险的男主角就叫杰克,如果是女主角就叫安妮。而不论主角的性别是什么,故事里都要编入他们最近看的书或是戏剧的情节。
杰森没花多久就给杰克套上了人设,起手就是一个经典的童话开局:“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做杰克的少年。”
埃斯梅挥了下魔杖,让少年的投影随着杰森的叙述一点点凝实起来。“杰克生活在一个内陆国家,他虔诚地信仰着上帝,每天都努力完成着上帝赋予他的任务。那就是带上他的柯基把羊群赶回羊圈里,在季节来临时,为羊群剃下厚厚的毛发,交给镇上的工匠制成各种羊毛制品,好让大家度过另一个寒冷的冬季。”
“在所有人都披上了他的羊毛大衣的那一年,镇上来了个吟游诗人。” 一个蓄着长长胡须的瘦削形象出现在牧羊少年旁边,弯腰告诉他:“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天命,是时候去寻找别的意义了。”
“那是什么呢?” 杰克这样问吟游诗人,他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感到畏惧却又期待。
“孩子,这可不好说。” 吟游诗人给他讲述了自己所知的故事,却无一能够引起杰克的共鸣,于是吟游诗人告诉他:“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了。”
“你得找到海里的星星,那时候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于是杰克把柯基和羊□□给了镇长,徒步翻越了包围着小镇的群山,他遇上了很多人,但是没有人能够告诉他海里的星星在哪里,直到他来到了一座都市里的玻璃动物园。独角兽听闻了他的终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星星的家在哪里,但我知道你会途经的路。”
独角兽叫来它的朋友劳拉,让她取来三本书交给杰克。
第一本的封面绘着一条白鲸,第二本是一座小岛,第三本则要模糊得多,依稀辨认的出一位夫人的影子。
杰克很快出了海。他没有带指南针或是六分仪,仅仅是让波涛带他靠往无垠的边界。他驶过名唤Eroda的小岛,岛民都有着闪亮的光头,但是谁能讨厌那样快乐的笑容?他们告诉杰克,那条白鲸的名字叫做莫比·迪克。
“是条十分危险的鲸鱼哩!” 他们中一个叫做以实玛利的青年这么告诫着杰克,目送着杰克往那个方向行去。这大概是杰克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孤独的几个月——也许是好几年,长期漂在海上的生活已经让杰克完全变了样子。他的皮肤变得黝黑,常戴的毡帽早就被海风卷走了。他对着海面瞧了瞧自己的模样,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之间长出了透明的蹼,足以让他划开海水一探底下的究竟。
然后——当他这么做了以后,他的周围陆陆续续地浮起了断裂的桅杆、破碎成一块一块的船板、豁了两个大口的风信旗、半截还沉在水里的捕鲸索和莫比·迪克的身体。那的确是条巨大的鲸鱼,杰克在它身上看到了被无数标枪划开的伤痕和绳索勒过的痕迹,但它的灵魂透过它冰冷身躯残余的愤怒这么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条鲸鱼仍是那条能用尾巴划开一条银河的鲸鱼呀。星光顺着它身上的枪头倾泻在海里,带着它冲破捕鲸船的包围,在绵延了长达几百海里的鲜血之外,它又重新浮出水面张开气孔,露出像金字塔一般的背峰,丝毫看不出受了攻击的模样。
这么说来,它是命运本身,也是人的化身啊。杰克敬畏地看着这颗星星重新落入海中,零零散散的星光串成一线,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杰森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后悔自己讲到了类似于“死而复生”这样的描述,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叙述让他产生了不适。埃斯梅赶紧把话题引回故事本身:“星光指引的是那座小岛的方向吗?”
“…是的,是那座小岛。” 杰森撕下遮盖着第二本书名字的封条,露出歪歪扭扭的“蝇王”字迹。他看起来无心细述那一桩桩上演的罪恶,只把开头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一班年轻的男孩子因飞机坠毁而迫降在这座无人的小岛上。
杰克在这里看到了星星的毁灭。虚幻的巨大怪兽在小岛的高空啸叫着,爪翅并用地踩灭了用理性燃起的信号火,拎起从刚果河中的黑色皮肤里提炼出来的纯黑恶意铺洒在小岛上,让曾挂在一船一船奴隶身上的锁链和镣铐锁住所谓的道德和文明,在皮肤上勾勒出恶的图腾。披着衣服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死去,而还留在岛上的已经不能再被称作星星了。
——他已经明白了星星就是每个人自己了,他失去了看向水中倒影的勇气,闭上眼一口气学着白鲸的样子沉往了深处。
埃斯梅再次打断了这个故事,握住了杰森的手:“…那么杰克之后去了哪里呢?他找到最后那位贵妇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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