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根本不想见陆间,也不想重新面对那些已被自己丢到脑后的过去,但是陆间却在一小时前给他的第二条短信里写:“我知道照片的事。”
这个时间,傍晚红云满天,咖啡馆里人很少,一楼的主人用留声机播放着一曲粤语的老歌,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于点不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郁子升走出来的时候——在老师和家长的面前——男生亲昵又知礼地揉了揉小雨点的额角,亲口告诉他:“不要怕。”
我一直在。
所有的无措与伤心一瞬间就被抚平。
他喜欢上了一个无法不被喜欢的、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从前的于点会暂时逃避这么好的郁子升,是因为他有着关于自己过去的忐忑和顾虑,可没想到的是,于点喜欢的却是个永远不会有顾虑的人。
除了点点的眼泪,郁子升什么都不怕。
而现在,于点也想做保护狮子的那个人。
哪怕他很弱小。
毕竟爱就是强大本身。
背景音乐下,二楼静得只剩一个人用小匙碰撞咖啡杯的声响,陆间搅花了枫叶的拉花,忽然开口:“照片与我无关。”
少年抬起他高贵的头颅,乌黑微鬈的发丝下是一双令于点一度噩梦辗转的印着深渊般的瞳孔。
陆间:“点点,你知道我在小学时候的外号吗?”
面对他古怪的亲昵与答非所问,于点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干枯的梧桐:“垃圾。”
这是初中的时候,那些人对于点的称呼,但也的的确确,无意和陆间小时候的外号一模一样。
于点在听他请的侦探说起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时,也曾想过,当日看着小雨点重新落入到自己从前的窘迫,陆间心中该是什么情绪占据得更多些。
是后悔,心疼,还是……对自己不再孤单的喜悦?
——尽管这份“不孤单”,来自他自己对于点的欺凌。
被校园暴力过的人,除了内心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之外,有很多人,会成为下一批校园暴力者。
几年后,欺凌者与被欺凌者同坐一桌,陆间温和地勾起唇角,潋滟眼尾勾起非常愉悦的弧度,他笑着说:“点点,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于点和他不一样。
小时候的陆间因为长相酷似女孩被很多人欺辱过,他们丢他的书包,撕他的作业,笑话他,嘲弄他,叫他“垃圾”,又在陆间成为全校第一被保送到明礼后立刻换作亲切的面孔——仿佛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一样——阿谀他,奉承他,捧着他,甚至传到高中时周围的新同学也只知道陆间曾无比受欢迎的“事实”。
陆间觉得他们恶心,唯独对于点,他觉得新奇。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网,明礼的人有爱他的,自然也有厌恶他的,当避之不及的年少困窘被毫无掩盖地丢回到自己面前,那些人甚至因为他和于家的小少爷亲近,叫他“肮脏的垃圾”。
比“垃圾”还多了一个“肮脏”。
那个时候,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陆间抬眼看见慌张跑过来要救他的于点,心中由爱蔓生出来的,却是一阵拉着对方一起去死的恶意。
——说了一千遍,我不是同性恋,站在门边的才是个喜欢我的变态。
——我不过是可怜他,才和他站在一起。
但其实可怜的那个是他自己才对。
于点和陆间是不一样的。
这个小男孩,胆小,幼稚,可怜,但却也勇敢,真诚,坦荡。
当再次落入到陆间从前经受过的折磨之中,于点的表现要让很多人都感到羞愧。
陆间忘不掉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他的喜爱从最开始就掺着嫉妒与恶意,到如今沦落至这种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可错的只有他吗。
于点有底气和勇气面对那一切煎熬,不过是因为他从小就被温情包裹。
但陆间呢?
他妈早跑了,爸也死了,他的痛苦,他的……
“不幸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于点安静道,“我不觉得。”
“……”陆间低头笑了笑,忽然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郁子升‘校霸’的称号哪来的吗?”
这个问题于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但每次都会被有意无意地岔开。
似是预料到这一次终于能听到答案了,于点心脏一紧,下意识地说了“住嘴”,但陆间却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幸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这个问题郁子升倒也很有发言权。
陆间勾起嫣红的唇角,垂眸笑道:
“因为他把一个老师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蓄意谋杀未遂。”
“差点进少管所。”
至少在谣言里,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第102章 末路狂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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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提到家乡的时候,你们一般会想到什么?
对于十四岁的,刚刚在云城结束自己初一上半学期的郁子升来说,家乡燕城,对他来说是个有点陌生、需要他慢慢认识的地方。
进入新的学校,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当听到耳边充斥着尚算熟悉但并不亲切的北方口音时,郁子升最开始也许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的。
但就像你想的一样,总是懒洋洋仰着头发呆的他从来没有在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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