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声气,双手搭在讲桌上,转头看向窗外的晴空。
“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嫉妒和恶意,伤害了很好的朋友。”
回答他的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宋然置若罔闻,垂下睫毛,语气飘忽不定:“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
当年那人和他的发小在学校里拍一部名为《远大前程》的纪录片,到处抓着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时还是靳然的宋然坐在窗边想了很久,最后无奈地回头告诉镜头后狡黠微笑的男生:“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没有后悔。”
但很明显,他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
宋然回过神来,笑着看向这群没出息的小孩。
“好啦,别哭了,我还会继续当老师的,不会临阵脱逃。”
就当报应呗,以前他害同桌被人指点,现在轮到自己。
最后排的于点下巴搭在厚厚的书本之上,委屈地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同桌:“他怎么还不来啊?”
负责接洽的郁子升点了下他的鼻尖,小声安慰:“我接他进的校门,会来的。”
门外,他们对话中的“他”抱着双臂倚在走廊墙壁上,两条长腿斜搭在身前,仰着脑袋,眼神清明地听着宋然在教室里认真地和学生们上最后一节课。
“随着长大成人,过去少年时代的记忆会渐渐远去,很多人的形象开始模糊,只有当初那人留下的印象亘古不灭。所以你们要好好表现,爱惜自己在朋友们眼中的模样啊。”
宋然自嘲地笑起来:“现在提起我的名字,我的同学们应该仍然会忍不住摩拳擦掌。”
所以不敢在同学群里说话,不敢在校庆聚会坐在他们身边,不敢在曾经最好的朋友生日那一天,告诉他,自己其实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
小朋友们在教室里焦虑不安,他们等待中的季玩暄却在走廊上装深沉。
但忽然间,男人的耳朵被人揪住了。
“嘶——”
季玩暄吃痛地揉着耳朵,哭笑不得地目送自己那位气性颇大的班主任张宜丰在暴露自己的存在后就事了拂衣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理了理衬衫的褶皱,缓步走到三班的教室门口。
忽视掉讲台上那个错愕盯着自己的年轻教师,长大后的少年环视教室里的萝卜头们一大圈,忽然体会到了当年老师们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和朋友们时的那种心情。
很奇妙。
季玩暄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礼貌道:“打扰了,不过也快下课了,刚才听你们也没在上课,所以不算打扰吧。”
他东拐西拐,就是不切入正题。
那天跑到Luis+的几个人全都挺直了腰板,眼神都快把自己盯穿了。
季玩暄微微滚动喉结,转过头,和眸光颤动的宋然平静对视。
“代表2018届高三一班全班同学,来给你送孔老师六十寿辰的请帖。”他说。
还是那句话,万事开头难,而后顺其自然。
季玩暄勾起唇角,单手揣着西裤口袋倚在门边,肩膀平直,笑起来还像当年一样明媚好看,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至于为什么是由高三都没上完的我来代表?”
季玩暄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几个眼熟的小朋友,懒洋洋地拖长音道:“大概是因为,你们宋老师刚才说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吧。”
教室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季玩暄脑袋靠着门框,挑眉看向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宋然,语气含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同桌,这些年的生日,我一直在等着你的一句祝福。
“……”
宋然的下巴颤了颤,响当当的男子汉,两岁女儿的父亲,竟是当着几十个孩子的面直接落下两行清泪。
季玩暄佯装苦恼地瘪了瘪嘴,对傻坐着的同学们打了个响指:“给你们老师分张纸啊,小朋友。”
下课铃响了。
走廊上,教室里,再度喧闹起来。
学校是永远不老的地方。
当年的男生站在门边向他的同桌招招手,两个人就并肩一起走出去。
“但是说实话,你为什么改姓宋了啊?”
“……我喜欢。”
“……好好好好好,我不问了,哥,别哭了。”
——“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似乎又听到有同学在拿腔作调地互相戏谑。
曾经的两个同桌对视了一会儿,季玩暄歪过头,忽然失笑。
他张了张嘴,但没出声,宋然视力比他好,竟然也瞧出来了这不算简单的唇语。
这是个春天的上午,门外枝上结了新芽,但却让人忽然想起几年前,某个寻常的冬日傍晚。
冷门的音乐电台读着十八岁少年的花季雨季,那年的宋然还没有大学毕业,尚在出租车上犹豫未来的归处。
而他当时看着朦朦胧胧的窗外,忽然忆起高三那年,他好像曾给这个电台打电话,点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
“您好,请问是‘兔子乌冬’先生吗?”电台的主持人女声很甜美。
打电话来的男生倒是很害羞,沉默了小一会儿才出声:“是的,我想点一首歌,给被我伤害了的朋友。”
主持人很温柔:“好的,是哪首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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