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虽然已经刻意避开京城内的瘟疫区,但一路上还是出现不少身染天花的流民。
许是怕被传染上天花,各个马车的窗户都拿木板封上,只留指甲盖那么大的缝隙用来通风。
从出了神武门,林瑟瑟便趴在那缝隙上,朝着马车外不停望去。
京城内的街道上,到处堆积着腐烂的尸体,那味道难以言说,活像是烂了半年多的臭带鱼。
孩童在啼哭,女人们穿着破破烂烂,随着脏污不堪的男人们坐在关门闭户的饭馆门口,脸色蜡黄又枯槁。
许是因为瞧见了皇家的马车,男人们的眼睛里重燃起一丝希望之火,他们聚众成团,不管不顾的朝着马车的方向拥挤而来。
身穿黄马甲的御林军们,对这些可能感染上天花的流民们避之不及。
他们手持长剑,外围又有铁盾相互,仍是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为挽回自己越来越糟的名声,严令御林军出手伤民,因此他们不敢直接拔剑杀戮这些流民,只能胆战心惊的出声恐吓流民,让流民们远离马车。
起初遭受到御林军的恐吓,流民们还有些畏首畏尾,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怒吼了一句:“我们只能坐等被饿死病死,她们却在皇宫里吃香喝辣,一顿饭就上百道菜式,吃不完的便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皇室不仁,此时不反抗,你们要等到何时去?!”
话音落下,那些流民们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个个怒火冲天,拎起街道上能寻摸到的一切武器,朝着御林军的铁盾上砸去。
林瑟瑟望着那些不断突破重围的流民,眸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解。
除却她和太后的份例,是每餐三十道菜式以外,其他的这些嫔妃,每餐只有三道至七道菜式。
虽然份例是这么多,但她的肠胃不太好,为了避免浪费,她每顿膳食也就让人传两三道菜。
方才那流民所说的上百道菜,那是皇帝才有的待遇,而近来皇帝因为京城里闹天花的事情,早已开始缩减伙食。
为嬴非非比武招亲的那日,中午在大殿里用膳,每桌六个人,桌子上一共才摆了七道菜,其中还有三道是素菜,说出去都让人觉得皇室吝啬磕碜。
也就是昨日在慈宁宫里,皇帝看在有太上皇在的份上,才按照份例传了一百多道菜式。
可那方才在人群中叫喊的流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因为疫情的事情,皇城严阵以待、大门紧闭,连皇宫里运送泔水的人都不让进了,这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她没有做过什么,作为皇帝生母的太后就更不会了,而皇帝自己肯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若是如此看来,拥有最大嫌疑的人,似乎便是太上皇了。
倘若真的是太上皇宣扬出去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毁了皇帝积攒起来的好名声?
林瑟瑟正失神着,却听见马车外响起杏芽的喊叫声:“快!快护住马车——”
她微微一愣,趴在木板的缝隙朝外看去,只见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像是疯了似的攻击着御林军。
而御林军顾忌皇帝的旨意,对流民们畏手畏脚、只守不攻。
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已经攻破了御林军的铁盾,朝着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袭来。
车夫被流民们撕扯下马车,有沾满脏污的泥手伸进马车帘子里,一把攥住了嬴非非的脚腕。
嬴非非被这阵仗惊醒,她看到自己脚上的那只手掌时,吓得身子一激灵,抬起另一只脚便往那手掌上踹。
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出去,林瑟瑟从嬴非非随身携带的八棱竹节鞭里抽出尖锥子,干脆利索的刺中那手掌。
流民因疼痛而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正当两人要松口气时,车帘底下便伸进来了更多的手,甚至还有人试图冲进车厢。
嬴非非虽然会些武功防身,却也架不住这些流民们的疯狂攻击,而林瑟瑟不慎被人攥住裙角,不过霎时间便被那双手硬生生向外拽去。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用尖锥子去扎那只手的时候,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出了车厢。
马车外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声,其中不乏混杂着些流民们的嘶吼声,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笑:“临死之前能摸一把皇帝的女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只攥住她裙角的手,继续向上摸索而去,林瑟瑟咬住牙龈,握紧尖锥子的手臂用力挥舞着。
不等她扎伤那只手,耳边就已经传来那人痛苦的哀嚎声:“手……我的手!”
她微微一怔,望着那骤然落地的残肢断掌,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便已经被拥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熟悉的檀香气息,令她面容微僵,她抬起呆滞的眸光,望向那张骇人的铜虎面具。
他眸中是化不开的寒冰,犹如雪埋深山,染上一抹阴鸷之色:“近马车者,杀无赦——”
话音落下,白面黑衣暗卫已提剑攻上,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便将马车周围的流民全部斩杀。
在遍地的哀嚎声中,司徒声抬手覆住她的眼眸上,在她耳畔低声道:“闭眼,深呼吸。”
林瑟瑟脑子像是卡了壳,她乖顺的按照他的话去做,止不住哆嗦的身子,却是在深呼吸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斜倚在车厢外,一手攥住缰绳,一手拥住她的身子,驾着马车飞驰在布满流民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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