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衡, 也为了制约他, 天道让他失去了作为一条龙最重要的逆鳞。
他是没有逆鳞的。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他必须咬着牙忍耐时刻不停的疼痛。作为一条理论上能活上万年的龙族,他却注定早夭。
遇到辜晓梵之后, 他那因为没有逆鳞而产生的全身的疼痛消失了。
但是他还是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被别人碰到这处伤口。
这处, 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还来不及震惊或者愤怒, 从那柔软的指尖和他的皮肤接触的地方便产生了一阵舒服的能让人融化掉的暖流。
就像是最精巧的工匠精心采集了猛兽腹部最柔软的毛发,最终制作成了最柔软的一张床。他毫无挂碍、没有任何俗世烦恼地倒在这张床上。一闭上眼睛,便陷入到黑而甜的梦乡。
辜晓梵靠近他的时候, 他感觉到身体上的平静;而此时她的手指触碰到他那片缺失的逆鳞,他感觉到了心灵上的安详。
不, 还不只是这样平静的舒适。
还有更深入的,更具有刺激性的……
被抚慰下来的神经, 又因为这根手指而陷入到战栗。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刹那之间,他的脑海中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风暴。他不断地攀上高高的山峰,又刹那间被抛下深深的海洋。他的眼前白光一闪而过。传说中的仙境在向他招手。
谢知非的唇齿之间再次溢出痛苦的声音,不是上次因为懊恼而产生的低吼,仅仅只是因为难以忍受的快乐。
难以想象,这仅仅是因为辜晓梵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下巴。
辜晓梵很快就收回了手。不留神碰触到大魔王的皮肤,她本就吓了一跳,但明明仅仅是轻轻的碰触, 大魔王却就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那双总是冰冷无情的竖瞳中,甚至还染上了一层痛苦的水光。
怎么回事?很疼吗?大魔王果然是受伤了吗?
辜晓梵当即就将刚才大魔王的一动不动,归结于他的受伤。
她赶紧缩回了手指, 大魔王仍然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除了刚才抬头之外,现在就只有他睁开的眼睛能显示他还活着。他的目光随着辜晓梵的手指转动。辜晓梵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心虚地将手指背到了身后。
“魔王大人,您还好吗?”
手指已经被抽走了,但是他的脑海里,暴风雨过后,海洋的余潮依旧在拍击着沙滩。
谢知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失态。
一团乱麻的脑海中此时只抓住了一个念头——还好他现在是没有表情的原型黑龙。
黑龙张开了嘴巴,发出属于谢知非的声音:“我还好。”
声音一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相较于刚才的微微沙哑,现在谢知非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砂纸上磨过,粗糙暗哑到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典型就是身患重病的临终人士啊。
辜晓梵吃了一惊,为自己刚才恶意揣测大魔王而感到羞愧,心中又充满了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浓浓担忧。
大魔王病成这样,她还耍无赖,要他帮忙织毛衣。如果不是大魔王撑不住了变回原形,她可能就一直发现不了大魔王原来身受重伤。辜晓梵啊辜晓梵,你的眼睛是白长的吗?
大魔王死撑着不肯说自己的情况,辜晓梵急得火烧眉毛,下意识得就要喊来花异给大魔王做全面检查。
试图再次装死把辜晓梵骗走的谢知非只能投降。
“别喊别人。”
喊来的话,他才是要社会性死亡。
但一时之间他又找不到理由。只能下达简短的命令,希望辜晓梵能听话一点。
辜晓梵听话了。
大魔王刚攻下两座城池,虽然自己呆在宫殿中风平浪静,但想必外面一定暗潮汹涌。大魔王一定过得很辛苦。这种时候如果他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出去,可能会给大魔王带来难以想象的危机。是她做事不够考虑周全。
但也不能就把大魔王这么扔在这里啊。
辜晓梵暗恨自己没有向花异学几手医术。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你先出去吧,”谢知非终于缓了过来。脑海中风平浪静,他才有了余力,一本正经地把辜晓梵哄走,“我很快就好。”
他说话是向来很令人信服的,只看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睛,就叫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话。
“我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看见辜晓梵还犹犹豫豫的,他轻轻地笑了。
这个笑容彻底地安抚住了辜晓梵,她最后再看了一眼盘着的黑龙,向门外走去。
人已经走出了房门,却又从门边上探出来一个脑袋:“吃晚饭的时候......不,明天吃晚饭的时候,你能好吗?”
“今天就可以。”
谢知非毫无负担地给了她承诺。实际上是现在就可以,但这句话不能说。
确定辜晓梵彻底离开了,谢知非的一只前爪变回人类的手,试探性地伸向了刚才辜晓梵触摸到的地方。
温暖的手指和那唯一一处没有鳞片包裹的柔软皮肤接触。
他的神经微微地紧绷起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那处皮肤感觉到了属于人类的温暖之外。一切都和之前并无不同。他出身不好,自幼又经历过诸多磨难,这处缺乏了逆鳞覆盖的皮肤,并不是只有辜晓梵碰到过。但是,只有她碰到的时候,才产生了那样奇异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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