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钱氏不知道,宁娘这番说辞虽说是用来堵她的嘴的,却也是她心中所想。她既不想因查账而闹出家丑来,又不想因此连累到宫中的琴娘,所以不查账这个事情是她一开始就决定的事儿。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既不是在撒谎也不是在敷衍,完全是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是以钱氏对她便有些琢磨不透了,想抓她的错漏却是无计可施,只得气得兀自喘粗气。
宁娘看钱氏这样,心里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是利用了钱氏。她若从前就跟钱氏把心意挑明,对方自然是不依的,定会揪着她闹个不休,或是对这个事情不再过问,绝不会替自己出头。
若没有钱氏的出头,这事儿未必就办不成,不过还得费点周折拖点时间。二太太这次肯这般痛快,钱氏是一个绝对关键的因素。这里面或许还有朗哥一点作用在,但绝不可否认,她这位年迈又精明的祖母,给了她很大的助力。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喜欢别人算计自己,可也不喜欢欺负别人。钱氏帮了她,她自当回敬一些。送琴娘入宫是一则,另一则却是关于婷娘的事儿。
她待钱氏渐渐平息了喘息后,才又说道:“祖母还请听我一句。我方才说的这些确是肺腑之言。查账固然能于我有利,可对陆家的损失更为巨大。另有一则祖母不得不思量,若真的查了账,不管查不查得出什么,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必定了结不了。祖母不为我想也该为三姐多思量一番,我也知这些日子祖母一直在为她相看婆家,心中也定下了可心的人选。可有一桩事儿一直烦扰着您和伯母,大伯走得急,没给三姐留下多少嫁妆,女子若无丰厚的嫁妆出嫁,将来去了婆家必定日子难过。三姐今年也快十八了,也该到时候说亲了。您还得为她多考虑一番,若三姐嫁得有情郎,您和伯母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不是?”
宁娘的话又一次说中了钱氏的心事儿。其实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宁娘查不查账对大房来说意义根本不大,充其量就是钱氏自己能出口气罢了。而且不查账的话,当铺也能尽早拿回来,对大房来说反而有利。
如今婷娘的婚事确实是不能再拖了,钱氏为了她已是多方周旋,总算是有了些眉目。她看中了文渊阁大学士季大人家的次子,通过媒人的两方递话,这事儿都谈得差不多了。眼下她最缺的就是一副体面的嫁妆了。
她的家财大多拿去贴了大老爷,到如今已剩下不多了。琴娘入宫时带去了一些,还要给朝哥娶媳妇留一些,能拿给婷娘的真是寥寥无几。说句老实话,现如今她和大太太再怎么筹谋,也就够给婷娘准备五百两银子的嫁妆了。
五百两的嫁妆如何拿得出手?婷娘嫁的可是正五品大学士的公子,拿几百两去充嫁妆,回头非得让人笑话死。只怕到时候公公婆婆可不会给婷娘好果子吃,甚至连丈夫都要瞧不起她。所以说宁娘在这个时候把当铺拿回来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及时解决了钱氏的麻烦事儿,让婷娘风光出嫁,甚至还能在朝哥娶媳妇这事儿上再加一把力儿。
想到这里,钱氏的态度终于和缓了下来。她也当真是只老狐狸,先前还气得直冒火儿,一副恨不得掐死宁娘的样子。这会儿却是话锋一转,直接谈起婷娘的婚事来了:“你三姐的婚事已是有了些眉目,若她此番能顺利出嫁,祖母日后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祖母说的什么话儿。我与三姐一向感情好,如今她出嫁我自然是要出力的。您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太操劳的好。”
到了这会儿钱氏已经不想再找宁娘麻烦了。她也没再多说,对宁娘只是吱唔着敷衍了几句,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宁娘走了之后钱氏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越坐越觉得身上凉得慌。明明屋子里热得让人想流汗,她却只觉一阵阵冷意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一直到这会儿,她才算看清了宁娘的真面目。从前她看沈氏只觉得她是个性子绵软又无用的女人,空有一副好面相和殷实的家境,实则没什么能力。没想到她生出来的女儿和她完全不一样。那种果断的行事方法,简直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
再听她说的那些话,一个未婚姑娘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别的先不论,单听她这般轻易就说出“说亲”二字,便可知她不是那种整日里只知害臊不知筹谋的平常女子。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做派,已经不太像个姑娘家了,跟沈氏简直没半分相似。若硬要说的话,宁娘倒更像二老爷。她的身上有种男子才有的气概,规矩这种东西对她的束缚不大,她很多时候都不放在心上,那些条条框框根本约束不了她的想法,但凡是她想要做成的事情,便一定会做成。
可她和二老爷又不完全一样。她做事并不皆以自己为中心,或者可以这么说,她不如二老爷来得狠。钱氏对这个二儿子是看得很透的,知道他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以自己为先的人。宁娘在这方面比他强很多,至少她懂得报恩,懂得礼尚往来。即便吃点亏也无所谓,欠下的人情她必定加倍奉还。
这样的人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如果不做她的对手而是做朋友的话,能得到的好处很多。就拿钱氏这回来说,琴娘已是成功入宫,如今婷娘的婚事也成了七八成。她不过骂了二太太一顿,又装疯卖傻了一回,就得了这么多好处,怎么算都是她占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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