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幕降得尤其早。
市区的灯火已经点亮,随着高速移动的车流,金灿灿的光斑聚成一条银河散落人间。
原想着回医院,打开包翻找公交卡时,抬眼便看见那个刺白的信封。
顾希安才想起她好像还没有回复厉挺“去或不去”,再一看时间,已经跳到“2”打头的数字。
微信界面上,对话还停留在他的那句“不着急……”
这下,是她有点急了。
语音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便接起来了。
“忙完了啊。”
首先入耳的是这句话,听语气,意外里甚至带着点儿愉悦。
在他的无怨等待里,顾希安非常合理地惭愧了,特别惭愧。
“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过来吗。”
“你在哪儿。”他反问道。
“我现在……”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能叫得出名字的建筑物。
等了片刻,电话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厉挺才发现她也有迷糊的时候,忽觉好笑。
“我开个实时共享,你加进来。”
“好。”
定位生效,顾希安发现他们几乎分散在城市的一南一北。
确实太远了,心想还是算了吧,哪怕证件再重要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回绝的文字没编辑完,那边率先发来一句:“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下,我马上到。”
话茬又被反弹回来。
短短几次沟通,顾希安忽然得出一个奇怪定律:她总是慢他一步,在任何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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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叫她找个暖和的地方等,厉挺顺着导航指引,在露天的公交站牌下找到了某个冷暖不知的人。
她蜷缩着身子在寒流四起的夜里孤独等待的画面,落在他眼里,发酵成胸口驱之不散的堵。
汽车鸣笛声响了一声,顾希安抬头,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看清了来人,将包里的白色信封取出递过去。
他没接:“先上车,这儿违停会被拍。”
顾希安不打算上车,只是单纯地想将身份证还给他了事。
正要拒绝呢,又被催了句:“别愣着了,快点儿。”
身后响起阵阵急躁的鸣笛声,呼啸的同时伴着目测极为惊险的擦车而过。
“哦…好…”不论是被迫还是被动,顾希安到底还是上了车。
“安全带。”他出言提醒。
“啊,不好意思。”慌乱里迅速系好。
车内的暖气被人为开到最高,厉挺接下她递过来的信封,顺手搁进了储物格里。
“饭吃过了吗。”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问。
顾希安摇摇头,顾自说着:“在前边能停的地方把我放下就好。”
她的主观条理性很强,东西物归原主,任务完成,可以脱身离开。
“你去哪儿,送你。”
“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不麻烦,说不定顺路呢。”
不会顺路的,顾希安想着,索性说了:“京西医疗中心。”
医院不在市中心,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除非……
“就说顺路啊。”
他一乐,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骗人,顾希安转过头去,眼睛瞪得老圆,“不可能。”
声音从厚毛衣里透出来,带着几分钝重的憨,是难得也有趣。
“真的。”厉挺笑看着她,“有一个工友受伤住院了,亲戚朋友都没在身边,我帮忙看着。”
上回去医院,也是因为这事。
他说得有理有据,顾希安忽然找不出理由再质疑什么,当下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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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右拐转进了不算宽敞的小巷子。
她不认路,却异常警惕地盯着前方,忽然从大路绕进弄堂里,心里咯噔一下。
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挪了位置,左手捏紧了安全带,右手放在门把手上,是时刻准备夺门而逃的意思了。
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圈,最终在居民楼下的窄缝里停了车。
“这是…哪?”
故作镇定地问,声线隐隐发抖。
开了内饰顶灯,满目昏暗的视野豁然开朗,她脸上的惊恐也全盘纳入某人眼里。
“怎么?”
厉挺欺身而上,口吻是关怀,嘴角却克制不住地上扬了。
他一凑近,顾希安瞬时拉下开关,完了,已经落了锁。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逃不过,她虎着脸强装冷静。
“当然是……”
男人更夸张地往前靠过去,将迷途的小可怜逼至车门死角。
再靠近点,眼看着就要……马上就要……
心一横,双眼紧闭,顾希安撇开脑袋对着空气小声吼道:“厉挺!”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喊他的名字,情绪很饱满,还带着点无计可施的小脾气。
男人倏然停了下来,不知是被震慑到还是被惊喜到,他低声浅笑,渐渐没收住,紧密的空间里回荡着意犹未尽的爽朗大笑。
“当然是吃饭了。”他坐回驾驶位,眸光追着她,满脸的幸灾乐祸并不遮掩,“想什么呢,老同学。”
他捉弄她,并且很成功。
顾希安睁开眼,入眼是男人得逞的灿烂笑颜,松了口气之后,被戏耍的不平衡突袭上脑。
“哈,哈哈。”假笑着附和了两声。
脸色跟外头结了霜的玻璃窗格一般无二的冻人。
“走吧,请你吃面。”说着便下了车。
玩笑开过了,他跟没事人一样,说翻篇就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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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深处的有一家老面馆,铺口不大,屋檐下悬着一个褪了色的红灯笼随风飘摇。
灯笼上印着隶书的“面”字,在路灯的照耀下,金灿灿的醒目。
晚九点,快打烊的时间,店里的八张小木桌还是坐满了人。
顾希安和厉挺坐在角落的那一桌,明明低调,却足够引人瞩目,男的俊朗女的清丽,确实养眼。
如果那位女生的脸上带点笑,就更完美了。
“喂喂,真生气了。别啊,我道歉行么。”
顾希安望着嬉皮笑脸认错的人,心里的一口浊气顺势憋下去。
算不上生气,只是很少遇见像他这么无聊就是了。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大意。
如果不是一时心软收下那张身份证,也就没有后续这么多事了。
算了,今天之后都结束了。
“没生气。”
她闷声道,惯性将情绪压到消失无踪为止。
在很多事情上,顾希安是一个懒得计较的人。不计较的另一层意思,是不在意。
“那就好。”闲来无事,厉挺甩着手里那张点餐小票,顺带唠嗑打发等餐空隙,“这家店特好吃,排得上A市前叁的苍蝇馆子,就是离得太远,但凡有机会来附近,怎么都要吃一次才不亏。”
所以,他刚才毫不犹疑说来找她,其实是为了尝这一口鲜。
顾希安心下了然,顺口接道,“你吃饭这么晚的吗。”
他想都没想就答了:“说好等你一起的啊。”
这话的潜台词大概是,因为等她才耽误到现在。
“呃……”我明明拒绝了,顾希安在心底补充道。
转念一想,最后那条信息确实是她失联在先,顿时理亏到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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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她,千方百计抓住她。
是厉挺最诚恳又不太聪明的追法。
瞧他这个笨蛋蛋傻瓜瓜臭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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