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子两个一路说着话,小女孩懵懵懂懂地听着,就感觉自己放脚是为了家人,为了大清……不自觉地腰杆挺直。
三个人一起带着对未来的期待,来到里长的家里登记。里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军旗老婆子,她领着女孩子来到里间,一边展示自己的大脚,一边查看女孩子的脚,笑了出来。
“记得,将来可千万不能裹脚。不要以为裹了再放开也行。不行的。前面来一个裹了一半的,将来啊,也就是比完全裹脚的强一点儿。受大罪了。”
“嗯嗯。嗯嗯。”
小女孩因为她的大脚和官家做派满脸崇拜,里长不由地又笑。他们离开的时候,里长说他们是第五家来登记的,有奖赏。
“一家没有银子,罚了五两;一家有银子,罚了二十两……平均下来一人奖励十两银子。乡里乡亲的,你们去李家村王家村问问,那几家的婆娘就要女儿裹脚,家里穷的,就剩一条命还……”
里长唏嘘感叹,自认为自己灵活机变,既杀鸡儆猴了,又做到赏罚分明。
可是十两银子也是大数目啊,村里人家,十两银子够一大家人大半年的柴米油盐!
老头儿不敢要。里长就说:“就当是朝廷给女娃娃添嫁妆了,皇上和小殿下亲口说要给的银子,多大的荣誉……”一番话说的老头儿和年轻人,女娃娃一起哭哭笑笑的,特骄傲。
怀揣着银子回去的时候,看到一辆驴车,拉着一个村子里刚刚开始裹脚的女孩子来登记,小女孩因为她们脸上的眼泪吓得脸色发白,年轻人和老头儿也唏嘘不已——
女孩子裹脚一般都有家里的老年女子负责,亲眼看到的惊吓太大,年轻人忍不住说:“要是不裹脚不影响嫁人,将来你妹妹也不裹脚。”
老头儿看一眼心软的大儿子,默默地吸一口烟袋锅子。
皇上和乖孙儿一起听人说民间的反应,乐哈哈地笑:“这就是生活。老年人不同意,心肠也硬了,却又生怕家里抓不住大机遇翻身;年轻人心软孝顺,小孩子思想没定型……家、国,都一样。”
弘星迷瞪眼:“玛法,是不是过了三代人,思想就换了?”
亲亲玛法那个乐呵:“哪有那么简单?三代人后,或者裹脚完全没有了,但是思想……那个根深蒂固的——当然,多多少少会有变化。”
弘星嘴巴张大,合上,大眼睛眯眯地乐呵。
皇上瞧着乖孙儿的小样儿暗自摇头——一般人的思想是跟着实际情况变化的,不是随着时间变化的哦。
弘星一眼看到玛法的样子,小脑袋一扬——弘星加油加油。
祖孙两个“默契”地用晚膳,丝竹声悠扬。同一时间,一些汉家大臣聚在一起喝酒说话。
陈廷敬说完民间百姓的反应,苦笑连连:“那可不是?皇上、太子、小殿下……就是这样大国,就是大家庭。”
李光地也苦笑:“我还记得,三藩战争起来,中原的乱象还没结束,再次大乱,很多人逃荒逃命,朝没有战争的地方跑,小脚的女子……只能听天由命。”
几个老头儿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说着话,他们都知道小殿下的意思,他们无法面对的是,这段历史。
同样的人口,当一个一口吞的鸡腿变成两口吞的那么大,的同时,也需要翻倍的劳动力去烹饪这个变大的大鸡腿……迫使男子们同意,迫使女子们站出来……
这是一个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关情爱,无关男尊女卑,无关任何礼仪规矩!
汤斌回忆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知道是后悔更多,还是愧疚更多:“老夫在地方上为官,虽然修建水利,虽然鼓励教化建设学院,但也不认同女子出门做事儿……
老夫哪里称得上好官。”
一伙儿老头们都沉默,他们也不是一个好官,他们甚至不是一个好父亲。
有不少朝臣进谏皇上取消人头税,鼓励生育……皇上严词拒绝。
皇上不放开人头税,大清的人口增加缓慢,但是大清百废待兴,那么多的活儿需要有人去做……那就需要女子们放开脚站起来做活儿。
熊赐履一口喝完一杯酒,不胜酒力的他面色潮红,说话也是口齿不清:“小殿下上次生气说,现在的人口都没有照顾好,还要放开生育,你们谁养?谁保证他们都有书读,都吃饱喝足有衣裳穿有房子住?
小殿下坚决不放任人口大肆增长。也好。也好。人多了,人嫌狗憎的,人连狗也不如,要那么多人口做什么?糟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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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多少人口,满洲多少人口……
为什么,满洲就能进关,做了江山?为什么那?
为什么大宋的文化那么兴盛,国家那么富裕,最后却是那般收场?
为什么大明会亡了?
为什么他们要用一颗苦涩自傲的心来到京城,一心要皇上“外王内圣”遵循儒家学说,和先皇一样坚定地用汉文化治国?
汉文化治国,几乎可以预见,如果不是小殿下开启的改革,大清再过百年,将是另外一个大明末期。
为什么他们不想着改变,而是要重复上一个错误。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有这种优越感吗?
他们还有这个机会去“优越”吗?
一伙儿老头子默默喝酒不说话,一个个的,凄凄惨惨,就感觉一颗心在苦水里泡着,苦涩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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