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星坐在马车里,就看着他玛法,“顺应民意”下来马车,真接见喊冤的人。
弘星就看着听着。
喊冤的人不是普通人,乃是被押解到京论罪的杭州知府刘相年,“恰好”押解队伍来到苏州……
他玛法“惊动”于他的状子。刘相年参奏浙江巡抚阿山等等所有浙江官员,包括当朝大学士徐乾学,已经养老退休的高士奇,收受贿赂,数额巨大。
证据确凿,账目齐全。他玛法气得吐血,当场责令清查江浙官员,徐乾学革职查办,阿山押解进京候审,余杭知府斩立决……
整个江南官场震动。
如果说,在皇上离开苏州后,扬州官府抄没一些盐商家,不等秋决斩了一些人,老百姓只当是这些盐商为富不仁犯了国法,没怎么放在心上,咳咳,江南官员也没放在心上……
那么这一次,就是所有江南人胆战心惊,触目惊心。
就是最无知的市井泼皮也能感受到,大清皇家出于各种原因,这几十年来对江南的态度向来“和气”,不管江南的反清诗社怎么多,文风如何“开放”,皇家和朝廷向来以拉拢为主……
在朝廷上的官员们更知道,皇上爱面子,皇上要做“明君仁爱之君”,对江南世家、文人、官员、富商……之间的大小道道,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态度温和,姿态“仁义”甚至是慈祥……
这还是第一次,在苏州的地面上,大力惩治贪官污吏,鲜血淋淋。
事情,要从五贝勒和陈廷敬先一步来到苏州开始讲。
话说五贝勒和陈廷敬来到苏州,五贝勒先和之前每到一个城市一样,去见苏州驻地的八旗军,天天操练,整顿当地八旗事务……陈廷敬,则是去见了那位在苏州大牢里的刘相年。
是的,刘相年根本不是恰好到苏州,而是早就到了苏州。
陈廷敬见到他,直接问道:“刘兄在牢里,可有想清楚?”
刘相年不说话。
陈廷敬微笑:“说实话,陈某也确实佩服刘兄的‘担当’。”
“刘兄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名,其他‘好友’给刘兄补上贪污的银子数目,主子爷慈悲为怀,就算要了刘兄一条命,也不会牵连刘兄的家人。”
“而刘兄的家人,凭借刘兄的‘付出’,将来一定官途坦荡,一生顺遂。刘兄的算盘好,陈某一个老西儿都佩服刘兄的这笔买卖。”
刘相年还是不说话。
陈廷敬还是笑,还特亲切地吩咐狱卒给他那个小凳子来,再来一份苏州小面条儿:“加点辣,小辣椒有吗?”
狱卒点头哈腰:“陈中堂,有有。皇上吩咐我们种辣椒,我们都种了。是个好物儿。”
陈廷敬笑哈哈地点头:“你这狱卒有见识。皇上可不是好皇上?自己吃一个辣椒也想着天下百姓。”
说着话,陈廷敬向北方一拱手,言语恭敬。他坐在小凳子上,也不搭理刘相年。狱卒给他送来一碗苏州小面,他呼呼呼地吃完,拿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浑身舒坦。
六十六岁的人了,看着只有六十岁,没有一点儿老人的精力不足等等。
而刘相年大约五十岁,看着像六十岁。一身白色囚服,面容憔悴,一身脏污,他看着陈廷敬,只面容抗拒,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陈廷敬也没对他用大刑,甚至对他的“无礼”也没有责怪。
“来之前,皇上教导小殿下,陈某也听了一耳朵。皇上说啊,这当官的,不管多坏,不管多无能,他总有一定的可取之处,总有一个高于其他人的地方。这可不是吗?
不说十年寒窗苦读读上来考出来的人,就是那恩荫的官家后代,那也是打小儿耳濡目染怎么做官儿。”
“做官儿,我们不说济世救民,也不说‘忧国忧民做青天大老爷’,做官拿俸禄,好农人种地收获粮食,匠人做活儿拿工钱,差不多吧。看透了,真没有区别。”
“陈某听说,江南文风开放,富裕积极,都喜欢顾炎武和黄宗羲的书本儿,都认为文人赚银子很应该,都认为那君臣的关系,不是那‘君君臣臣夫妻父子,而是平等的雇佣……’”
“挺好。挺好。陈某也认同。陈某出身山西耕读人家,家里经营好多矿产,雇佣很多掌柜的匠人农人……陈某都知道。可是陈某一生清正,不为一个青天的名声,陈某就为一句话,无愧于心。”
“店铺的掌柜不做假账,农人种地不糊弄老天爷,匠人做活儿费劲心血……他们都有他们的应该得到的收入。做官儿,也一样!拿了不该拿的银子,自以为多会做官儿,多会钻营……”
“可惜啊。我们皇上是仁君,也是明君。我们的太子殿下,小殿下,也眼看,这都是痛恨贪官污吏。怎么办那?”
“造反吧?刘兄?除了造反,你怎么达成自己的心愿那?可是刘兄啊,你就是造反,造反成功,你又如何?拿了不该拿的银子,就是那隋炀帝,又如何?”
刘相年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狠狠地瞪一眼唱作俱佳的陈廷敬:“陈中堂,你家资丰富,自是不明白穷官儿的苦。”
陈廷敬瞠目结舌:“合计着,陈某家里有矿,陈某的错儿?哦,刘兄家里没有矿,刘兄就应该贪污?”
刘相年又狠狠地瞪他一眼。
陈廷敬却是真的大为惊奇他的思考模式:“敢问刘兄,你为官十年,你家族的人得到多少好处?按照你的职位,家里有一百亩地免税,你私底下接了农户的银子,弄了二百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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