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阿哥的绝笔信。
厚厚的。
重重的。
太子没有勇气打开这封信,他等弘晋睡着了,出来弘晋的住处,来到前殿,洗漱沐浴。
有侍卫来禀告,之前那个太医招认了,他也无动于衷。
外头有一个董鄂家噶礼的侄子鄂勒和达,太医院有一个苏州医者世家出身的顾太医……如果是之前的太子得知他最宠的侧福晋的这些事儿,绝对会一刀剁了她。
可是此时此刻,他没有一点儿“绿头巾一顶一顶”的愤怒不堪。
洗漱完毕、刮去满脸的胡茬,换一身木红色的太子常服,除了那满眼消不去的红血丝,他又是一个风度翩翩、气度斐然的太子殿下。
他带着人,来到毓庆宫的后殿,也没招呼太子妃,直接进去李佳侧福晋的住处。
*
这里,自从两天前李佳家进了大牢就有侍卫严格把手,严禁出入。
李佳侧福晋正在练习她的小楷字定心,她周围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在暗暗抹眼泪。
奶嬷嬷等李佳侧福晋写下《金刚经》的最后一个字,实在忍不住,浑浊的泪水流下沟壑面布的面颊。
“主子,你要哭,就哭出来了吧。”
其他的宫人一边擦眼泪一边劝慰,这个说“主子,你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一点,莫要憋在心里头。”
那个说“太子爷一定会知道我们主子最无辜,一定会查明真相,主子,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李佳侧福晋只摇头,微微露出一个苦笑,动作优美地放下毛笔,净手,眼里噙着一滴泪水,仿若琉璃,却没有掉落。
“我娘家里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我自己怎么都无所谓,我只担心我的弘皙,担心太子爷。”
美人儿这般脆弱却又坚强的模样最是打动人心。李佳侧福晋的一句话出来,照顾她的宫人们更是伤心。
“主子,太子爷是被小人蒙蔽,太子爷一定会知道主子的好,主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是啊,主子。太子爷若没有主子在身边,该有多孤单?主子你就是想想二阿哥,想想太子爷,你也要坚强起来。”
李佳侧福晋还是轻轻摇头,仿若她已经太累了,太子爷不相信她,她的心碎了,死了。
宫人们瞧着他们主子这般受伤的模样,莫名的对太子殿下也产生一丝丝不满,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太子妃母子,更是痛恨不已。
“主子,你一定要坚强。你不能让小人得逞。”
“是啊,主子,你一定要撑住。二阿哥年龄还小,没有亲额涅可怎么办?主子你想想大阿哥,想想二阿哥。”
美人儿哭得无声无息,哀莫大于心死。一屋子的人都在心疼愤恨咒骂的时候,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来,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个动作利索地摁住这里的宫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刹那间往日花团锦簇的宫殿乱成一团,一个个的宫人哭喊着,求饶的,护着他们主子的,哭喊的……
两个强壮的嬷嬷摁住李佳侧福晋要摘去她的头饰服冠,李佳侧福晋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狠狠地扇了两个嬷嬷几巴掌:“别碰我家主子。太子爷,太子爷,我家主子冤枉,冤枉!”
李佳侧福晋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惨白,淡粉色的旗袍好似承受不住芊芊弱质的分量,头上那梳的华丽端庄的两把头一丝不乱地倔强,她却只眼里噙泪,看着太子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只那一眼,带着无限情意,无尽的未尽之意,无尽的哀求柔弱和无奈无助……
太子殿下站在门槛边,逆着光,半边光明半边黑暗好似不是身处阳间。
今天,此刻的太子殿下,迎着李佳侧福晋那双美丽伤心的眼睛,那双他最爱的眼睛,奇异的,没有一丝心疼,也没有一丝怜爱。
他看着她,甚至连一丝恶心,痛恨都没有。仿佛,对面的人那就是一个,和这地上跪了满地的宫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李佳侧福晋发现他的神色变化,眼神变化,止不住地一阵阵心慌,从未有过的害怕。
太子殿下就那样站在,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乱象,弘皙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声声喊着“阿玛,额涅冤枉,阿玛,额涅冤枉……”他也没有一丝避讳顾虑弘皙的意思。
李佳侧福晋的双手颤抖,眼角的一滴泪水滑落,晶莹剔透。她透过层层的侍卫们宫人们,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年轻儿郎,艰难地吐出来一句:“太子爷……”
如果是往日,太子殿下听到这么深情、这么哀伤的呼喊,一定是心疼的碎掉。李佳侧福晋发现太子殿下还是无动于衷,凄厉地喊一声:“太子爷,太子爷,您也不相信妾吗?太子爷!”
弘皙拉着太子的胳膊大喊:“阿玛,阿玛,你最相信额涅,阿玛!”
可是太子始终没有一点表情变化。
李佳侧福晋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心只窜到头顶,看一眼儿子,看一眼太子殿下,一股力气上来挣脱嬷嬷的钳制,一把抱住儿子弘皙痛哭不止。
“弘皙,弘皙,额涅可怜的弘皙,你要照顾好自己……弘皙……”
“额涅,额涅,你会没事的。额涅!”
“弘皙,你要记得,额涅爱你。弘皙……”
“额涅,弘皙爱额涅,额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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