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基什立即转身,向神庙跟前阶下飞快地跑去。伊南赶紧跟上,大声说:“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一人一狮,在前来神庙哀悼的乌鲁克人之间穿行。人们纷纷给王的狮子让开一条道路,同时在小狮子经过身边的时候感到有一阵清风经过。
很快,他们很快在乌鲁克的一座城门附近见到了吉尔伽美什的身影。小狮子果然循着吉尔伽美什的气息找到了它的主人。
乌鲁克年轻的王,此前整夜纵马疾奔,又刚刚遭受了那样悲伤的打击,此刻他依旧像是铁打的一样,从身边的乌鲁克卫士中牵过马匹,翻身上马。
伊南心急如焚。一旦吉尔伽美什上马出城,她就是插翅也追不上吉尔伽美什了。
哈基什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一般,疾冲向前,冲着吉尔伽美什一声大吼。
吉尔伽美什座下的马匹因此有些脚软,连连退避。吉尔伽美什不得已,低头冲哈基什斥道:“哈基什,快回去!”
“王这是要去找到起死回生的灵药,王一定能找到,会给你带回来神气活现的朵。”
吉尔伽美什说这话的时候,抬眼望向道路的另一端,仿佛他能看见伊南,能看见那个娇俏的、顽皮的,关键时刻却又冷静且充满力量的女人。他的脸上写满了决心,他仿佛真的有把握,一定能够找到不死药。
哈基什被吉尔伽美什训斥了一顿,委屈地停下足步,伸出两只前爪,身子向后蹲,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有什么要告诉吉尔伽美什,却又说不出来,憋得十分难受。
吉尔伽美什使劲一拉坐骑的缰绳,硬生生把马匹的头别过去,不让马儿被哈基什吓到。
他硬着心肠大喊一声:“事不宜迟,王必须动身了!”
偏偏这时伊南距离吉尔伽美什还差着几步。吉尔伽美什完全看不见她,而她纵然喊破了喉咙,也无法让吉尔伽美什停下脚步。
在这一刻伊南终于感受到了绝望——他们的默契去哪里了,难道早先让吉尔伽美什战胜悲伤,重新站起来的那一点点微妙的感应,此刻也随着她变成“大透明”而消失不见了吗?
她有种预感:一旦现在错过,他们两个,就永远成了这时空里孤寂的灵魂,错过了,灵魂之间的纽带就从此消失了。
她这么想着,却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受到了丹尼尔的影响,将“灵魂”也一并纳入了自己的认知范畴——按说科研人员,不应该如此唯心的。
她喘着粗气,目送着吉尔伽美什催动马匹,向乌鲁克新建成没多久的城门渐渐远去。
她感到绝望。
谁知这时吉尔伽美什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泛身走了几步,面向伊南娜神庙的方向,单膝跪地。
王的卫兵和街道上的行人忙不迭地让开,把面向伊南娜女神致意的权利留给王一个人。
只听吉尔伽美什肃然开口:“尊贵的金星女神伊南娜,请原谅吉尔伽美什刚才的无礼。”
早先吉尔伽美什在伊南娜的神庙圣殿里,曾经大声向女神质问,问她为什么要将惩罚降予他最为心爱之人。他在离开乌鲁克之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想起来向女神道歉并祈求。
“朵一定还活着,因此吉尔伽美什向您再一次真诚地请求——”
“既然您创造了朵,那么就请您继续庇佑朵。”
“王愿意为了她而付出王的一切。”
他再次上马的时候,心头便觉得稍稍安稳了一些。
*
伊南自后抱着吉尔伽美什的腰,随着他离开乌鲁克,再次沿着幼发拉底河溯流而上。
她有点庆幸——吉尔伽美什对她来说还是不同的。
她现在这具躯壳,在别人那里都约等于无,神庙里的圣倡们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身体。但是在吉尔伽美什这里,她却像是一个磁极遇上了另一个磁极,她可以牢牢地“吸附”在他身后,不用担心从马背上被甩下来。
磁场、灵魂、记忆……
伊南将脸孔贴在吉尔伽美什的脊背上,心想这个人对她而言果然如此特别。
只是吉尔伽美什对此毫无察觉,他甚至伸手拍拍马脖子,轻声斥那马儿:“老伙计,你好像不太行啊!”
伊南心想:这可能是因为马儿能感觉到它正干着两匹马的活儿,回头却只能吃一匹马的草料,所以有点儿小脾气。
这时她终于有机会让自己稍许平静,回忆便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
她认得这条路,她曾经乘坐幼发拉底河上的船只,以一个“民夫”的身份从西帕尔来到乌鲁克,认识了吉尔伽美什;又曾经逆流而上,随吉尔伽美什一道远征阿摩利,之后再返回乌鲁克,保卫那座城池。
但吉尔伽美什是什么时候瞧破她是个女人的?
至少在乌鲁克的小酒馆里这家伙还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不然就凭王那样骄傲的臭脾气,他一定不会说出“娶妻当娶恩奇都”这样的话。
伊南由衷地对面前的人生出歉意:那时……那时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你。
后来在阿摩利的雪松森林里,吉尔伽美什误食毒蘑菇见了小人儿,说了胡话要她变成女人再嫁给他。但是这家伙一旦清醒之后,就马上道歉了。
伊南就没有在意,认为吉尔伽美什依旧是看待个兄弟一般看待自己,再后来是阿卡德人来袭,两人一起携手守城,吉尔伽美什再也没有机会表露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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