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安慰——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沉浸在对女神的悲悼与怀念之中,人们为了女神而伤心,倒真还没顾上乌鲁克往后会如何。
根本没人理会巫。
巫看见她的话竟然没有半点号召力,也十分气馁,过了片刻,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整旗鼓。
“悲恸的人们啊,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可是金星坠入了落日,这也是事实,是你们亲眼所见。”
“但我们依然拥有巫师丹留下的神物。”
“在过去一千多年里,乌鲁克都依靠这件神物保持着繁荣与活力。我们至少不能辜负多年以前为乌鲁克奠基的巫师丹——”
“他可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巫啊!”巫说得声嘶力竭。
乌鲁克的一片哭声之中,有人因为听见了“巫师丹”的名字而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问:“巫师丹……真的留下了让乌鲁克保持繁荣的秘密吗?”
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转身,直接冲进了伊南娜的圣殿,攀上圣殿最末端一座象征着伊南娜的陶柱,从那柱子最顶端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枚用硬木打磨成的匣子。
她双手捧着匣子,高高举过头顶,来到圣殿跟前,冲着因为“天象”而痛哭流涕的乌鲁克人大声喊:
“看着这里,这就是巫师丹留下的圣物,是伊南娜女神在这世上的最后遗存。有它在,乌鲁克就能继续繁盛。”
被巫高举在手中的匣子,和巫那无比笃定的语气,终于打动了绝望而哀恸的乌鲁克人。
不少人冲着巫拜倒:“尊敬的巫啊,请您循着巫师丹留下的伟大谕旨,继续带领乌鲁克向前走吧!”
“我们,我们也只有您了啊……”
“……”
这一晚,乌鲁克有很多人都彻夜未眠。巫也是如此。她在伊南娜神庙的圣殿跟前长久地安慰乌鲁克的居民,向他们做出承诺与保证,直到天将亮了,东方的一缕清光奋力透过天上的薄云将大地照亮,才回到自己在神庙后的小屋里。
巫进了屋,精疲力竭地跪下,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隔了片刻,她的双肩开始抖动,抖得越来越剧烈。
终于,巫一仰头,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欢悦与得意。
太巧了,太巧了——她也没想到啊!
“圣女”远赴埃利都的时候,发生了金星冲向落日而后陨落的大事。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她撞上了。
其实巫根本就不关心那个所谓“圣女”的死活,她甚至也不关心女神伊南娜到底有没有与恩基进行那一场“主神之争”——只要乌鲁克的现状与传统,巫的职责,眼前的一切,都能安安稳稳地从她手上传承下去就好。
她笑着笑着,突然那笑声猛地从中断绝——她听到了背后的呼吸声。
“一整夜了,您需要休息——”
是盖什提的声音。巫陡然放松了,转过身,面对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姑娘:“原来是你啊,将我吓了一跳。”
现在盖什提是她最信任的人,巫甚至已经拿定了主意,将来要将“巫”这个代代相传的身份传到盖什提手里。她丝毫不在意自己在盖什提面前流露出自己任何真实的想法。
巫转过身,见到盖什提面无表情,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陶碗,里面是大麦粥,粥表面金黄色的,是乌鲁克附近最好的蜂蜜。
“您也需要吃一些东西。”
盖什提双手将温热的陶碗捧给巫,向后退了两步,准备离开。
“盖什提,你留下,陪我坐一会儿。”
巫留住了盖什提,却把她晾在一边,自顾自喝了那碗温得恰到好处的麦粥,微闭上眼睛,似乎觉得十分惬意。
“盖什提,你想不想知道,巫师丹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将陶碗撂开,手中正在把玩那只用硬木打磨而成的木匣。
那只匣子大约是用胡桃木打磨而成的,表面光润无比——在过去的一千多年之中,它大约经过了无数人的手,被无数次摩挲,成了今天的这副模样。
盖什提目不转睛地望着匣子。她能感受到巫虽然意态闲适,此刻却正在密切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会放过她半点表情。
片刻后盖什提开口:“不想。”
这个答案似乎既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巫轻轻笑了一声之后反问:“为什么?”
“神秘,才是它真正的力量。”盖什提冷漠地回答。
那只匣子只要不打开,就能拥有力量——一旦打开,力量才会就此消失。
巫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盖什提啊盖什提,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我竟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防你。”
她拉起盖什提的手,将这只纤长的手放在匣子的表面,感受着这个女孩手上的薄茧。
看来这个盖什提,从身份最低微的见习祭司走到今天,成为巫的心腹,确实吃了很多苦。
巫觉得放心了:“好姑娘,只要眼前的难关一过,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盖什提脸上依旧不见任何欣喜,相反,她脸上还出现了一点惶恐,仿佛巫的承诺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她怕无法负担。
“你去休息吧,你昨晚也忙乎了一晚上。”巫疲倦地吩咐。
盖什提应下,肃然向巫告辞,一脸淡漠地退出这屋子,离开了巫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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