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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诺瓦,战时特别指挥部。
尤金的脸色极度苍白,在圆桌前重重坐下。
在他的面前,司松不见踪影,只有季耶夫嘲讽似地看着他:“很出色的手腕,阿尔宁……将军。”
尤金看着他,已经没有了和他计较的心情。不论他如何憎恨季耶夫,如果没有这个人今天迅速的反应,防线的铺设不可能成功。
在半晌的沉默后,尤金开了口:“……我们需要把间中枢剩下的那一半收回来。”
季耶夫缓慢地对他摊开了一只手:“如果你能复制今天的胜利的话,那么请便。”
尤金的眼神一片死寂:“我们没有办法对付集结起来的血狮子,今天的战役也没法复刻。”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回打破沉默的人是季耶夫——他缓缓地转了转手腕,看向了窗外:“就算没有动作,再有三个月,一切也就结束了。你已经做到了诺尔斯期待你做的事情。”
尤金闻言抬了眼,等待着季耶夫给他一个解释。老人徐徐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诺尔斯在出征前告知了我和司松血狮子的内情。先驱者已经做过实验,就算是这种结合了别的遗产性状的恶意之血,不管服用者的能力上限达到什么程度,也一定会在发作的三个月后自动死亡。”
……换句话说,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战争也会在三个月后自动结束。
不怪季耶夫一直这么沉得住气。
尤金左右转了转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他面前,季耶夫似乎要比传闻中要更坦城,更好说话一些。这又是为了什么的伪装?他想不明白。不过能说出这样的内容,说明季耶夫也懒得在他面前装做和恶意之血无关了。
有什么东西在尤金的侧胯硌着,他微微调整了坐姿,随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时一块浸满了鲜血又团成一团的手帕,现在表面早已干涸,在被置于桌上时发出了微的响声。
季耶夫回过头来,看到此景,表情细微地变了变。尤金没有在意对方这样的反应,仅仅是开口问了一句:“你知道这三个月里要死多少人吗?”
季耶夫的视线从手帕上移开,毫无感情地报了一个数字出来。这个数字如此庞大,他的语气却仿佛谈及某种可以轻易负担的牺牲。
“这还是最坏的情况。”季耶夫缓缓道:“……光绿星就有四十亿的民众,这是可以接受程度的战损。”
尤金面无表情地对着他,视线的焦点却出了微的差错,落在了季耶夫的身后。
“等到三个月后进行反击的时候,所有联盟民众都会记得他们为了统一做出的牺牲。”这样的句子成了老人的结语,尤金在他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觉得滑稽的那种笑容。
尤金想起了季耶夫的背景。
——身为联盟权力顶层的男人,无父无母,妻子早逝,二子一女皆承衣钵,却偏偏在壮年时一一因意外离世。
“将军,我原以为以您的经历,你会更加明白,死去的人并非一个单薄的数字。”他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季耶夫的脸上,眼神平静:“他们是其他人的父母,儿女,恋人。被您……”他的诉说停了停,像是在斟酌着词语,却依旧选择了最开始浮现的词句:“……被您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透过季耶夫满是风霜的脸孔,尤金看见了6号微笑的脸。七年之前,离开的是一个人,带走的却是两个人的灵魂。
……这种痛苦季耶夫本应品尝过数遍,这个人却好像从未知晓过。
有一瞬间,季耶夫看上去几乎就要驳斥他的措辞。然而到了最后,老人仅仅是开口说:“然而就如先前所说,我们依旧没有有效对抗血狮子的手段。”
尤金一时没有开口。
他不会反驳这一点,但是他同时也清楚明白,不管是对抗血狮子,抑或是无所为的等待,都并非终结战争的唯一手段。
他不愿做的那个选择盘旋在心头掌心,将他从内至外,腐蚀得遍体鳞伤。
那个选择叫做“以杀止杀”。
——撒格朗的军力从未着重于防守,就算是血狮子,唯一的防御手段也仅仅在于回避。当血狮子在前线拉扯时,他们其实有着穿透对方的阵线,直接攻击对方大本营的选项。如果对敌人后方造成的伤害足够惨重,这部分的压力势必吸引血狮子的回防。根据造成损害的大小,他们或许可以强迫撒格朗提前投降,最不济也能大大地铺展开守备的范围。
这样的选项不在他人的选择范围之内,是因为没人能够保证自己能够突破血狮子的封锁,甚至在那之后驶过边境,将火力直接输送到后方的中心。女武神号的被俘依旧触目惊心,没有人胆敢说自己的智识武力要胜过那位传说中的将军。
但是尤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到。现在阻止他的不是能力,而是他胸膛里的那一颗良心。
他在谷仓星的蓝天下度过了太过美好的一段时间,在那里,他见过许许多多与他无异的温和笑脸。那些无辜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上/位者的争斗将他们毫无反抗地裹挟进来,他至今不知道,那些空空的墓穴是否已经放好了棺椁,来迎接迷途的灵魂回到故乡。
——从始至终,那都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最手无寸铁,最普通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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