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笙把袋子放在膝盖上,把手的绳结散开了,露出了里面盒子淡蓝色的一角。这颜色很别致,天蓝中洒着银点,角落处还有一丛墨兰,李韵笙一眼便看住了。
盛慕槐暗道一声不好,这盒子和春笙社帷幕几乎一模一样,和爷爷同组春笙社的李韵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慕槐,这是什么盒子?里面装了什么?” 李韵笙问。
盛慕槐知道瞒不过去,况且这也不能隐瞒,就说:“这是邱博洮送我的。这里面装的是,是辛老板当年在香港唱戏的戏服和头面。”
“这阴沟里的赖蛤-蟆。” 李韵笙不觉骂一句,捧着盒子的手却更轻柔了几分。
他问:“慕槐,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您只管打开。” 盛慕槐说。
李韵笙把盖子打开,就看见盒子有左右两个隔层,左面是原来韵春为《红梅阁》特意订制的戏服,右面则是配套的头面和阴阳宝扇。
当年两人演这出戏,他给韵春反串了杀手,打斗那折配合的不知有多默契,总是能赢来满堂彩。那些心有灵犀都是从小一个科班里培养出来的。
该有四十年没见这些老物什了吧,从前是看惯了的,李韵笙想。这只蝴蝶儿他曾帮师弟戴过,那件珍珠披风他也帮他整理过。一眨眼,都快半个世纪了。
1949年,为了摆脱港-台有心势力的纠缠和检查,韵春舍弃了一部分多年积攒下来的头面与戏妆,用本名“盛春”,和他连夜坐船回到了首都。
没想到那不过是个不断失去的开始。
李韵笙把盖子盖上,及时把回忆锁进盒子里,要不然该在小辈面前失态了,那多不好。
盛慕槐把他的神态看在眼里,轻声说:“李师伯,我有个请求。”
“什么?”
“辛老板的戏服和头面可以暂时放在您家吗?这太贵重了,宿舍里不好保存。等我放假回去的时候再跟您取。”
李韵笙抱着盒子,说:“当然可以。”
***
范玉薇演完戏立刻赶来首都戏校见盛慕槐。
两人绕着操场散步,她对盛慕槐说:“明天会有人来问你一些问题,只要据实回答就行。小池和团里的老先生已经替你保证,我和李校长也向他们解释过了。再说,你人已经在首都,这就是对不实谣言的最佳辩驳。”
盛慕槐说:“放心吧,师父。身正不怕影子斜,费心去搞恶意举报这一套的人,不过是躲在阴影里的小人罢了。我不怕他们。”
范玉薇笑了:“慕槐,你这宠辱不惊,埋头苦干的性格很好。你要知道,没有人能永远幸运下去,也没有人能永远不幸。只要你韬光养晦,机会一来,就还是你的。”
盛慕槐说:“谢谢师父的提点。您放心,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这件事没什么可沮丧的,我只会更刻苦的去训练。”
第二天果然有专门的人员来审查盛慕槐。
她把邱博洮欣赏自己的演出,出面让艺美公司约戏的事情对审查人员说了一遍。又强调:“当天被邱博洮带走并不是我自愿的,而且之后我再也没和他有过任何私下的接触。我的演出是在池世秋的团体里进行,并且上报给学校的。”
“收入呢?”
“150港币一场,我这里有收据。”
“邱博洮有没有以任何方式对你许诺,帮你偷渡到台-湾?”
“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台-湾。我本人是京剧名家范玉薇老师的弟子,不说艺术传承之类的事,就是说的俗气点,我毕业后会有一个好前程,没必要铤而走险。而且现在我们经济发展得那么快,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子,在首都的前景只会更光明。”
盛慕槐真诚的说:“台-湾经济现状再好,也不是京剧能生根发芽的土壤。”
审查的人点了点头。审了一遍,他都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甚至想去听听她的戏到底有多好,能让邱博洮折服,也能让香港观众疯狂。
过了两周,审查结果下来了。专员表示,没有发现盛慕槐有举报中的任何行动,其演出过程完全合理、透明,并完成了在香港宣传中华国粹的使命,简而言之,盛慕槐还是一个好同志。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最近几年是不能够再去香港或者台-湾了。
盛慕槐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池世秋的团队也回来了,最终他找出了暗中举报的人,竟然是平常跟盛慕槐挺要好的一个演花旦的配角。她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盛慕槐才偷偷举报的。
她有自己的工作单位,池世秋没办法把她从工作单位辞退,但是这样一来,她同时得罪了池家、范玉薇和李韵笙,做的龌龊事情也被被同去香港的各团演员宣传了出去,为人不齿,以后前途无望。
池世秋为了安慰盛慕槐请她去簋街搓了一顿,两个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找到些令人高兴的话题,回来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聊,马路上正好是红灯,他们经过了路边的一辆奥迪100。
车里正坐着一个身姿挺拔而沉默的青年。他将锐利的锋芒收在体内,整个人如一把未出鞘的刀——直到他看见了盛慕槐。
只一瞬间,他眼底压抑的光芒与渴望便再也抑制不住,目光追随着她,像要把她每一个动作细细描摹,统统刻进心底,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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