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行。” 于学鹏断然拒绝,因为心态大乱,甚至没有顾忌周文素的脸面。周文素下不来台,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临散前于学鹏向爷爷道歉:“真不好意思,出了这样的岔子,好好一顿饭反倒添堵了,改天一定再请你们喝茶。”
爷爷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带着盛慕槐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爷爷,少了琴师他们就演不了戏了吧?” 回到屋里盛慕槐问。
“估计是难了。” 盛春说。
“于班主肯定很伤心。我听笑兰姐姐说,他们凤山京剧团关张了整十年,那些行头都是丁班主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藏起来的。四年前国家不禁私人戏班了,于班主才重新组起剧团,经营了四年,好不容易才在镇上找了个落脚处,还能定期到咱们镇上的老剧场里演出。现在全完了。”
“这就是他的命。” 盛春说。他用砂纸打磨起一块木板,却没想好能做什么。
“这也太不公平了!” 盛慕槐说。她心里很同情于学鹏,可是她并没有任何能力能够帮助到他。
“薛老,您经验多本事强,您给我们剧团拿个主意吧。” 于学鹏的声音透过夜风传进了室内,盛慕槐往外看,剧团几个年纪大的人仍站在院子里,烟头的暗红色光点在夜色中明明暗暗地晃动。
“凤山班以前那几个老琴师呢?” 薛山问。
“除了老秦之外,一个瘫痪在床,其余的都死了。” 普通的一句话,里面却有凌冽的寒意直逼面门,盛慕槐不禁缩了缩脖子。
“乡下婚丧嫁娶这么多年下来总有几个给戏班操过琴的,实在不行也只能请他们了。”
“那,那哪里能行呢?” 于学鹏说。
然后便沉默了下来,这沉默掷地有声地告诉所有人,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了很久,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只有于学鹏还蹲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老孟从屋子里拿了块热毛巾递给他。
于学鹏接过毛巾,将它摊在自己的脸上,过了许久才说:
“我爹临死前没多说一句话,就说戏班不能断送在他手上,以后有一丝机会,也一定要再开下去。”
老孟拍拍于学鹏的肩膀,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们为了保护老班主的心血,都已经付出了太多。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终于,盛春把手上的玩意儿放下,推开房门了出去。
“爷爷,你去干什么?” 盛慕槐跟在盛春身后出来门,就见盛春走到一蹲一站的两人面前说:“我能拉胡琴。”
第5章
“你?” 老孟狐疑地问。
盛慕槐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想说的是你这个看门捡废品的老头儿吹什么牛,少在这里裹乱了。
于学鹏也说:“老盛,京胡可不是普通二胡,也不是随便拉拉就成的玩艺。琴师要引领乐队,要贴合演员,要托腔保调,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我能拉胡琴。” 盛春还是重复那一句话。
“你说你能拉,你给哪个戏班子拉过?什么时候拉的,拉过多久?” 老孟憋不住,一连串问题抛出来。
盛春沉默,在老孟越来越不相信的脸色中,他淡淡地说:“野戏台,跑码头,我都干过。如果不信,我也不勉强。” 说完转身便走。
“留步盛大哥。” 于学鹏赶上去挡在盛春和盛慕槐身前,笑着说:“老孟说话一向不中听,您别放在心上,实在是我们太重视这第一场演出了,容不得一点闪失,这才不得不慎重。您说您会拉胡琴,不如咱们现在就试试,如果您真能行,那就是救了我们团一命,我绝不会亏待您。”
“要不,您拉拉试试?” 于学鹏问。
见于学鹏转变态度,盛春也没摆架子,随意地点点头。
于学鹏说:“老孟,去把我家祖传的那把胡琴拿来给盛大哥试试。”
“得嘞,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孟东辉嘴里嘀咕着,很快将一把紫竹担子红木轴的京胡拿到了院子里,递给盛春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小心点儿。”
盛春拿过那把京胡,三两下便调好了弦,坐在盛慕槐给他搬来的一个瘸腿凳子上,将一条汗巾垫在腿上,拉了一段夜深沉。
乐声响起时,盛慕槐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了霸王别姬里虞姬舞剑的片段,虽然没有鼓声,也自慷慨激昂,悲壮跌宕,令人不由有鼻酸之感。想到虞姬在这淋漓尽致的一舞后,就挥剑自刎与霸王永别,就恨不得这乐声永远不要停止。
盛春的头随着乐声微点,那张弓被他拉得快如闪电,漫天剑花都化为了他的手下残影。他的眼神微凝,仿佛正注视着那戴如意冠着鱼鳞甲披明黄斗篷的虞姬。她那绝美的倩影降临在这残破的小院,她的恨,她的爱,她的不甘,她的决绝就这样摆在面前。
这一刻,他平常的沉默寡言、谨小慎微都消失了,那条狰狞的长疤微微泛红,却是为了这乐声而激动。
小院静的只剩胡琴的旋律,不知道什么时候,剧团的人都从宿舍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动,他们早忘记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酣畅淋漓的声音了。
一曲终了,盛春放下弓微微一笑,满院竟然没有人说话。
“好,太好了……” 于学鹏眼睛微红,别说现在,就是当年父亲还在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过这么好的琴声。他说:“盛先生,不,盛老师,您演奏的太好了,您可不可以给我配一段,看看托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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