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来得过于容易。他感到乏味,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应得的。这些的确是他应得的,但他错在认为他比所有人都好,比所有人都生来高贵。
他用看尘埃的目光看着路边的乞丐和妓/女。这不怪他没有同情心,谁叫他们生来没有一个好脑子呢?
淘汰,进化,社会达尔文主义。
他曾被明面上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曾被暗地里嘲讽平平无奇的出身,他变得高傲,也变得孤僻。学术似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因为他需要别人的肯定,而赞美全部来自于他的学术成就。他对此越来越执着,近乎病态。
他站在获奖台上,被鲜花淹没,帝国科学院向他发来请柬。凛歌曾经以为这是自己的选择,他那时还没有想过他的人生就是一条被鱼饵引导的小鱼,一只被食物和奖励驯化的野兽。他被帝国的贵族们驯化成了一个科研机器,而后像一台贵重的仪器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放到该去的地方。
他的思想,他的经历,他的教育,一切的一切都被记录在了计算机系统里,它叫“潜力人才教育建议系统”。他听闻自己被收录进了那里面,以为自己就是人才了,但实际上他是帝国的器材。
年轻的凛歌像韭菜一样被养在实验室里。他以为这就是荣耀,他以为人生本当如此无趣。
一无所长,除了科研。
他推进着一个又一个前沿项目,麻木地接受一项又一项荣誉。那些项目要用很多材料,凛歌只管列清单,剩下的自有其他人办得妥妥当当,材料通常不出一周就会送进实验室来。
渐渐地,他不满足于常规的项目,院长也一次又一次对他说“我不相信你的潜力只有这些”。虽然他对荣誉已经麻木,但是他需要它们,否则就活不下去,正如他不想做科研了,但又不得不做,否则人生就没有意义。
当天深夜,他在清单上写下了“变异精神力者的脑组织”。
他以为他会收到一份泡在防腐液里的陈旧切片,但一个月之后,出现在他解剖桌上的是一个女孩。
他愣了一会儿。直到桌案边的咖啡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冷又苦涩。然后他把探针扎进女孩的脑皮层里,开始了麻木的工作。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他知道了,这个女孩叫菲欧娜。菲欧娜·穆勒。
他就这么在实验室里做着满手鲜血的恶魔,直到一个人闯进了他的生活——莉莲。
莉莲是在秦皓夜的陪同下来的,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跨进门来的时候,眼睛里溢满了温柔的光辉。凛歌当时研究的课题正巧是胚胎发育过程对精神力的影响因素,帝国的继承人自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于是秦皓夜找上了他,帝国最负盛名的生物化学专家。
叮嘱几句之后,秦皓夜接到一个短信,风风火火就离开了。
莉莲认真地听着凛歌讲理论,讲到应该给胎儿补充什么营养物质的时候低下头做笔记。凛歌讲罢,忍不住补充道:“其实这些因素影响都不大,你们就是求个心安,没什么用,基因优秀就够了。”
“我也不太听得懂。”莉莲笑了。“能懂这么多,您真厉害啊。”
凛歌冷漠地点点头。类似的夸赞他已经听得很多了。
虽然他知道列下的清单对孩子只有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用处,还是按照严谨的精神认认真真地写了一长串,还批了很多注意事项和备注。发送给莉莲之后,她笑得弯了眼。
“凛歌医生,你人真好啊。”
这句话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悄悄落进他心里,静谧地生根发芽。
后来,莉莲经常来找他做检查,他亲眼看到孩子从一个面部只有微微隆起的小胚胎,逐渐变成人形,长出手脚。
等机器出结果的间隙,莉莲经常和他聊天,两人逐渐成了朋友。他和莉莲有许多观点不同的地方,偶尔还会起争执,最激烈的一次是莉莲辛辣讽刺了凛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观念,对他说既然他那么聪明,应该去银河各处看看,到底是不是所有底层人都理所应当是底层。
在莉莲生产之后,凛歌还真就休了几个月假期到处游玩。他去过最贫穷的星球,也去了最富庶的城市,原本的想法是找到反驳莉莲的论据,但这几个月里,他却越来越疑惑,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思想变得不一样了。
凛歌的确很聪明,聪明到只要脱离那个环境几个月,就能可以察觉到自己从小就被控制了。
他回到研究院,继续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院长、导师、书籍、自学课程,原来未曾察觉的一切,现在如同蛛丝马迹在警探的眼中呈现。他隐忍地查找着,终于在一年之后,他查到了“潜力人才教育建议系统”的真面目。
筛选优秀的平民小孩,从小控制信息来源,进行洗脑。基础数据由心理学家和计算机共同测评,目标有很多个模式可以选,计算机会测算出这几个月输送给这个孩子的信息类型,中心思想,情感表达,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测评,给出新的建议,包括打压非目标特长领域的自信心,控制人际关系等等。
凛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自己被测算、被掌控的人生轨迹。系统的建议大到“向他颁发银河化学奖”,小到“疏远他和林致远的关系”、“将薇拉·卡列尼娜转学至第三十区”、“杜绝他的社交来源”、“贬低他的家境”、“嘲笑他无父无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