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没说谎,这些钱确实是给孩子们上学准备的,其余大头存进了钱庄。
有那么一瞬间, 司南犹豫过, 要不要把钱说少点, 比如四贯。只要少于五贯, 胡氏就不会死。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 给她个教训得了。
转念一想,胡氏拿钱的时候, 想着只拿四贯了吗?差役敲着锣铜满大街嚷嚷“盗钱五贯以上处死”, 她不知道吗?
当初她撺掇于三儿举报他私铸铜器, 可想过放他一马?如果她知道接受教训, 就不会一次又一次作妖。
钱是胡氏拿的, 没人逼她, 司南只不过是依照律法, 自保而已。
在此之前,胡氏不是没有机会挽回错误。
那天晚上她藏钱的时候被于七宝看到了,于七宝哭着求她还回去, 她不仅把于七宝打了一顿,关了起来,还威胁他,如果他敢告诉二郎,就把于三娘卖了。
现在的于七宝已经不是从前的于七宝了,在火锅店做工的这些日子,他和于三娘的关系变得特别好。如果胡氏说卖他,他一点都不怕,换成卖于三娘,七宝怕了。
胡氏疯魔了。
她并非不怕死,就是忍不住。
看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看到司家人比她过得好,她就嫉妒得红了眼!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她原本是官家之女。
那年北地大旱,她爹贪墨银钱,事发之后怕被砍头,才乔装成流民带着一家人逃了。
后来阴差阳错,还是死在了路上,只有胡氏自己活下来。说起来,还是月玲珑拉了她一把。
当时,月玲珑也混在流民之中,胡氏一眼就看出,她的言谈举止不像普通农妇,于是主动和她结交,后来,还真靠她捡了一条命。
两个人一起来到京城,明明都是流民、都有不俗的出身,凭什么月玲珑能被狄青大将军认作师妹,而她就只能在小小的浣衣坊中做一个低贱的洗衣婢?
再后来,各自婚嫁,两个人的差距越拉越大,胡氏心里的阴暗就像污浊的下水道,肮脏、刺鼻。
其实,月玲珑嫁给司旭的时候,司旭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贩,没有开酒楼,更没有万贯家财。
胡氏嫁给于三儿的时候,于三儿已经脱了奴籍,能说会道,长得也好,用司家给的钱盘了一间小小的酒坊,日日都有不错的进项。
对于胡氏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她却不想这些,只知道嫉妒月玲珑。
她就像潜伏在阴暗处的一条毒蛇,只等着咬月玲珑一口。司家人过得不好,她心情就好了,这已经成了一种扭曲的执念,根植在她心里。
如果这次她不死,以后还会更疯狂地对付司家人。于三儿、于三娘都搭进去了,都没让她有丝毫悔意,于大娘、于二娘,还有于七宝都不能幸免。
“我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她说如果大郎哥不肯娶,就卖掉我,拿着钱离开汴京!我亲耳听到她跟徐婆子说,连出京的船都雇好了!”
“如果不是大郎哥力保,咱们姐妹三个会被充为军妓、七宝贬为奴籍,她偷钱的时候,可想过这些?”
于三娘声声控诉,嘴上说着狠话,实际不断发抖。她是自责的,尽管胡氏那般害她,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自责。
于大娘抱住三娘,放声大哭:“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我,是我站出去作证的……老天爷,要下地狱就让我一个人下吧!”
二娘、七宝也哭成了泪人。
是他们亲口作证,将生母送上了断送台。
一生的阴影,要如何治愈?
于家的厄运并没有就此终结。
于大娘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嫁妆前几天刚送过去,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男方又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
对方并非刻薄人家,虽然没把胡氏的过错怪罪到于大娘身上,然而,结亲是两个家族、乃至两个姓氏的结合。
于三儿坐牢,对方看在于大娘的面子上,忍了;没承想,没过多久胡氏又要被砍头,男方那边说什么也不愿迎于大娘进门。
于七宝气坏了,像个小男子汉似的站出来,拦着对方,不让他们把嫁妆抬进门。
这桩婚事是于大娘千盼万盼的!
未来姐夫和自家从小相识,最是忠厚老实!
于二娘哭着求。
于三娘也难得软下态度,打起精神,好声好气地解释。
然而,没有用。
就算未来姐夫再喜欢于大娘,他的爹娘叔伯也不会同意。
——犯了大罪,是要株连亲族的。
于大娘反倒很平静,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惩罚。老天爷罚了她,反倒让她心安一些,她应该受的。
邻居们没有看于家的热闹,而是主动帮他们和男方那边交涉,嫁妆聘礼一样样清点完毕,很平静、很体面地解决了这件事。
临走前,那个年轻的汉子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于大娘。这样的场合,他本不该来的,是他执意要来,想再看看她。
于大娘垂着头,施了一礼。
十余年的情谊,便在此刻了结了。
外面的动静,司家小院都能听见。
司南没出去,孩子们也没出去。
只有槐树和冬枣两个大些的帮着搬了搬嫁妆,全程没跟于家人交流。
于家姐弟并不怪他们,他们也知道这事不是自家的错,就是有种不知道是不是要解释、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明明很坦荡觉得你应该不至于怪我但是又不敢肯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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