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后,周逊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些什么。他上床睡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夜深人静时。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月光下,周府之中的所有人,也夜不能寐。
周母从小便溺爱周鸿。俗话说得好,痛在儿身,苦在娘心。周鸿在诏狱里受了多少苦,周母这段日子里所受过的苦楚丝毫不遑多让。诏狱里那就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光是想想周鸿在里面受了多少刑,周母便感觉自己的十根手指像是被一寸寸捏碎了一般地疼。
如今,周鸿的案子总算是能被开庭审理了——且不在绛卫那里审理,而是在刑部处。周母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离不开自己儿子的辛苦奔波。不过刑部审理是一回事,周鸿最终的下场如何,是另一回事。事情不尘埃落定,周母便一日睡不好觉,尤其是,明天,还是周鸿一案正式被审理之时。
“采儿啊,你说鸿儿的事,当真是已经定下来了?”
夜已深,周家一家却还未歇息。周母坐在大厅里,拉着儿子的手,忧心忡忡道:“可是这判决一日不下来,为娘便一日不能放心……”
周采眉头微微露出些厌烦的神色,可周母却没能察觉。他温声对周母道:“娘,你放心,路家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事在人为。而且如今案子已经移交到刑部手里了,能出了绛卫那里,自然就是好消息。”
“哦,哦……”
周母第七次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她念念了许久,看着自己如今疲惫了不少的大儿子,想起了前些日子气急之下对儿子说出过的话,心里突然涌出了些慈母心肠来。
“采儿啊,家里这回,是多亏了你。”周母愧疚道,“先前,我也是一时情急口快,才说出了那些话来,你可别往心里去!”
周采顿了顿,笑容淡了几分:“儿子都明白。”
“如今到了患难里,才知道谁是落井下石的人!”周母啐了一口,“那些人在你还得宠时,一个个巴巴地赶上来,如今你一时没本事了,就树倒猢狲散。那个安国公夫人,当初口口声声说自己闲得很,邀我去庄子里一起赏花。还有那个昭惠夫人……如今我算是把她们都看透了!前些日子我递折子过去,她们全都变了一副脸色。”
“唉,你当初就是性子太好了,也不为自己多打算一点,皇帝赐个什么,你都推脱。要是娘有个诰命在身,也不会如此狼狈。”周母不由得感叹道,“这世道啊……”
——为自己多打算一点?
——怕是为了周母多打算一点吧。
周采抿着嘴唇,却并不说破。他又问候了周母几句,说了几句叮嘱的话,方从亭子里离开。
刚从亭子里离开,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步履也快如风。他多年的贴身丫鬟见状连忙拎着灯笼追上来:“少爷,夫人她……”
“夫人她,也只想着自己。”周采喃喃道,“可笑我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整个周家最受属意的继承人……可笑我多年来,一心向着周家,也一心以为,周家向着自己,一心为了周家的荣耀……”
他低头,复而笑道:“到头来,周家也不过如此。”
……可是,少爷多年来,确实是受整个周家供奉长大的啊?周家倾尽全力给少爷拜最好的先生,给少爷最大的体面,当初二少爷周逊在时,用度还不及少爷的十分之一。如今周家遭难,少爷自然应该……
丫鬟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这话。
从前,她一直觉得少爷是很好的一个人,放在从前,她是敢对少爷这样说的。可现在,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于是只好默默地跟在周采身后。周采到了周老爷歇息的院子,对丫鬟道:“我进去看看父亲,你留在外面便是。”
“……是。”
周采于是进去。周父此时正在屋子里团团转着,他看见自己父亲年迈愚蠢的样子,心里更是不耐。
不过即使这样,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父亲。”
“明天阿鸿的事,都安排好了?”
周采点点头。他在周父面前时,较之先前在周母面前时的表情,完全是变了一个模样。周采轻笑道:“父亲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若有变故,断尾求生……”周父念着这几个字,冷笑道,“我才知道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居然也会做这样的事了!”
“这是为了整个周府,不是吗?”周采施施然道,“无论如何,周鸿已经对整个周府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既然这影响不可抑制,不如将其优势最大化,以正周府家风。不过我身为兄长,不好出手,还需要父亲来做这个恶人。”
周父冷笑道:“你这算是威胁你父亲吗?”
“不敢。”周采彬彬有礼道,“只是为了家里未出世的弟弟罢了,父亲老来得子是好事,阿采也盼着周家人丁兴旺。”
他搬出这句话,周父便慌了。他连忙道:“你母亲……”
“母亲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可不能让她碍事了。”周采笑道。
周父这才放心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去了父亲的威严,还想说什么,周采已经告退道:“儿子告退了。”
周采从周父的院子里出来,丫鬟跟在他身后,打着灯笼。她看见周采眉头不似方才紧皱,试探着道:“少爷的事……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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