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斌犹豫了一会儿, 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他咬咬牙, 把那一碗药都一起喝下去了。
周逊下午照例是去了沈老头处, 在书铺里呆着, 他很是能平心静气。只是临了,从书铺出来, 迎上正在树下等着接送的侍卫时,周逊道:“我想去书市上转转。你们不必跟着我。”
书市?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怎么前儿个皇上去了书市,今儿个周公子又要去书市?
他们心里这样想着, 嘴上却没问。周逊于是一个人去了书市里,见里面很热闹, 犹豫了一下, 又放下心来。
不过他终究还是找了顶帽子带着,将帽檐也一并压低、遮住自己的面庞。在书市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后,他终于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摊, 指着一本书道:“这本书怎么卖?”
他指着一本诗集,刻意压低了嗓音。摊主报了个数,周逊又很挑剔地道:“这本被许多人翻过,旧了,你去给我找一本新的来。”
他没试过这么骄矜的语气,不过效果却不错。摊主嘟哝了两句依旧是背过身替他在书海里找新书了。周逊于是借着蹲的姿势,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用手悄悄翻起了旁边书的一页。
……也只是几页。
摊主再回头时只见那压着帽檐的公子哥儿红了耳朵。公子哥儿要求挺多,给钱倒挺爽快。几钱银子落入掌心,公子哥儿也去了。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逊坐在马车上,如是想着。
马车在京城的路上行驶着,周逊心里想着事,却也发现车停了下来。侍卫撩开车帘从外面问他:“周公子,可要绕路吗?”
周逊往外一看便了然了——早不巧,晚不巧,马车偏偏又驶到了同福里。
——周府所在的地方。
远远地他看见一处矮墙,墙里的一间院子正在动工。在看见那间院子后,周逊静了静,道:“不必绕路了,走吧。”
侍卫领命,周逊又说:“从正门走。”
侍卫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像是全然没有想到这句话。在他的眼里,纤秀的青年只是对他笑笑:“怎么了?”
“离‘家’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周逊淡淡道。
侍卫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周公子……若是不高兴的话,不必勉强自己。”
他因着做事稳妥可靠,被皇帝派到周逊身边来侍候,算不得是周逊的人。由于他自己本身也是小康之家的子弟,因此也没什么忠于周逊的想法。只是这许多日子下来……
他终究还是对周逊有些真心的情谊,因此如今,也忍不住规劝几句。
周逊听见他劝自己,知道侍卫着实是想多了。
如今看见周家,他已经不再有过去那般激烈的恨意。今日想回周家去看看,也无非是看个热闹、兼回家一趟,以及……
方才拆的那片院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他娘住过的院子。
况且除此之外……他也想看看,皇帝的“大兴八分之一土木”,到底是个怎样的结果。若是等他回宫里了,告诉皇上自己见过他的成果,皇上想必也会很喜悦。
马车向着周宅走,从后绕到前,周逊瞧见小门处停着周家的马车,从车棚的花纹上来看,和他下午曾在隔了路宅几条街的地方看见的马车,有些相似。
“周家在派人找路斌?”周逊想。
不过……他很好奇,周家将会如何垂死挣扎。
日暮里的周宅还没有停工,不时地有动土声从里面传来。
周逊停在马车上不曾下车。
他前些日子来这里时是夜间,如今却是傍晚——街道上自然是热闹得很。同福里住的大多是官宦人家,老百姓们是不会闲着来看官员们的闲事的。不过来来往往的其他人家的下人便不同了,任是谁走过了,也不免站在这里,对着这家人的奇景指指点点一番。
“……咱们离这家人远点,晦气得很。”
“……听说是这家人得罪了皇上。”
“得罪皇上?这、我听里面的周母上回和人说,明明是他们家在装修吧?”
“装修?这种胡话你也信?谁家装修拆墙?”
“……造孽哦,是谁想来的这种法子折腾人。”
“什么造孽!报应不爽罢了,这家人整天鼻子桥翘到天上去了,有了今日也是活该!”
“你小声点,别让那边周家的人听见了,谁不知道这家人最记仇,要是哪天这家人又起来了,只怕……”
周逊只是静静地坐在车上,听着外面人窃窃的议论声。临到头了,他突然对身边的侍卫道:“你武艺如何?”
侍卫:?
侍卫的武艺自然是很强的。周逊于是撩撩袍子下马车。近处便是周家的牌匾,门前却不见接引的小厮。周逊知道这家人自顾不暇,就连对外人的礼数也无法周全了。
他并不因此在意,他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成全什么礼数。
不过故地重游,好奇昔日旧影罢了。
他从门口施施然进去,另一侧正在扫地的一个下人原本打着哈欠,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张大了嘴。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像是怀疑自己所看见的一切。
接着,扫把“咚”地一声落到了地上。下人叫喊着往里面跑了过去。
茶水被盛在白瓷杯里端了上来,周母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维持着矜持的笑道:“这茶是朝廷里的贡茶,江州轻易喝不到的,堂兄,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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