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笑中要带泪了。
周逊看着皇上与张公公的精彩攻防,咳了一声。皇帝闻言立刻看了过来,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潮了?”
殿下的张公公:?
受潮?这……应当是受凉吧?他在心底里,觉得皇帝这用词莫名诡异。
周逊在皇帝耳边耳语几句。皇帝露出了恍然大悟一般的神色,又道:“各地若有劳改中的犯人,找那些听话懂事的,也让他们去田里找,每年都找。若是能找到朕描述的那些稻谷,朕不仅赦免他的罪,还封他为……”
他想了想,斩钉截铁道:“稻圣!”
“而你,朕也重重有赏!”
“奴才……”皇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公公含着泪道,“奴才必将尽心竭力!”
皇上笑了:“别感动了,下去吧,看你,泪花都感动出来了。”
张公公努力吞下泪花,说了一声“是”。
张公公退下,在他离开后。皇帝立刻便转向周逊,紧张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周逊摇摇头。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哦,那好,小李子!”
小李子从殿下跑来,皇帝吩咐他:“去给先生端杯热水来。”
周逊:……
“多喝热水。”皇帝对他露出一个牙齿发光的笑容。
周逊捧着热水喝,见皇帝在他身边欲言又止半天,他低声道:“皇上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怎么又被你看出来了,先生真是洞若观火,其实……”
“是关于先生职位的事情。”他道。
周逊一怔。皇帝抓了抓头道:“其实这个,之前,唉,我也一直没想过这事儿。如果不是谢正卿提起了,我……先生。”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在宫里,没受委屈吧?”
他问他,有没有受委屈?
那个总是粗枝大叶、总是大大咧咧、总是欢欢喜喜的人……
居然……
周逊心中一时有些酸涩难言,他过了许久才道:“皇上怎么会觉得我受委屈?”
“宫里人老是觉得,你是我的男宠。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很不喜欢这样对吧?”周逊刚要张口回应,皇上便继续道,“我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可你不一样,你那么骄傲又聪明,肯定不喜欢这样……”
有一个人,他粗枝大叶,他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不大上心,却想要守护另一个人的细腻的骄傲。
“谣言止于智者。”周逊半晌说,“旁人的言语,我不会在意。”
若是任何细枝末节的言语他都一并去在意,他也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可我不想让他们说你的坏话。”皇帝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我想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想要他们都知道你很好。我是皇上,他们会恭维我。但我不想让他们只是因为我对你的……额,偏爱?才觉得你很好。我想让他们,知道你本人,知道你……”
这句话像是花瓣从春天的树梢落下,飘在空中,最终落入水面。
打出一片涟漪。
皇帝的话语里没有什么华美的辞藻,也没有什么发人深省的名言警句。
但周逊却从他眼里的倒影里,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或许皇帝本人也未曾弄清楚的、他此刻的用心。
——他相信他,可以拥有一个未来。
——一个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的未来。
他走在风刀霜剑里,习惯了冰雪,于是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可他却想要他能够像其他人一样,活得柔软、快乐、幸福和……
自尊。
“……谢谢你。”
对这份用心,他最终只能用这三个字来作答。
不是因为寡言,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任何话语在这份心情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好!”皇帝高兴道,“不过直接让你出宫另立府邸,是不是显得太没面子了?我想想,得找个理由对外解释……在那之前,您还是暂且住在宫里,可好?”
周逊笑着,点了点头。
张公公回到内务府,心中却满是忧愁。他看着这片暮光中的宫宇,回望皇宫,却像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即将向着未知展开盛大冒险的他靠在座椅上揉着太阳穴。内务府中,其他小太监们还在调度物资,忙来忙去。
“李昭仪那边的沙袋又破了?这个月的第三个了!”
“管事公公,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来跑腿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往管事太监手里塞了一把银两,“这个……”
管事太监哼了一声,面色稍缓,依旧是横眉竖目道:“你自个儿到库房里去拿!下一个!”
“林乐师的琴弦……去拿吧,下一个。”
“养心殿偏殿那边花圃里的花枯死了?种什么……”管事公公愣了愣,向着小太监们道,“你们谁知道周公子喜欢什么花?”
忙来忙去的小太监们迷惑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人道:“咱们这还真没人知道周公子喜欢什么花,周公子平时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东西。要不……就种些兰花过去?”
管事太监点点头,刚要批。原本灰心丧气的张公公便出来了。
“哟,张公公。”管事太监与他熟识,打招呼道,“又要出京城寻宝?这回皇上叫您去寻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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