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清萍轻轻勾出笑意,只是那笑意过于客气,听到复健竟没有丁点儿兴奋,倒像是反过安慰童殊似的,温和道:“能接也罢,不能接也罢,并不要紧。”
这并非小病小痛,而是一只手!
就算是超脱了肉身的痛苦,失去一只手亦并非寻常病痛,断臂使肉身不再完整,会影响战力,甚至还会减退修为。
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风轻云淡到这种地步,这等境界,童殊惊愕之极,无法理解。
经史里载修者入扶道境便解脱自身,可随缘点化世人,乃晋为上人。童殊想,冉清萍这样的反应或许正是上人该有的境界。
他不由嗟叹,这其中境界的鸿沟,已经不止是可望而不可及,而是理解不了,想象不出,体会不到。
童殊没把握以冉清萍的境界会如何对待他接下来的请求,但他还是得问,于是开口道:“上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冉清萍在他开口之时,便凝视着他微微地笑了。
童殊被他看得说不下去,只好难堪地低下头。
他自省:得寸进尺,是我过分了。
然而,冉清萍接下来的话,再一次出乎童殊的意料,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童先生,你带不走他的。”
“为什么?”童殊抬头。
“除非杀死他,否则带不走他。”冉清萍道。
好似回应冉清萍的话一般,原本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柳棠突然睁大了眼。
童殊感应了柳棠的变化,但他以为方才他能控制住柳棠,现在也是,所以他只是很平常地回头。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弦飞之声袭来。
“铮!”
赤黎再一次对准了他的咽喉,仍是要他命的手法。
童殊一俯身躲过,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心痛地准备迎接第二轮攻击,然而柳棠出乎意料地掉转了方向,在众人的惊诧中以闪电般的手法,捡走了冉清萍的手臂,纵身跃起。
景决第一时间追出,乾玄九子跟上。
无论是为了柳棠还是为了冉清萍的手臂,童殊都有难辞之责,他自然也要奋起直追,却在跃起时,被冉清萍生生留住。
“童先生,请留步。”
冉清萍的语气平和,却有叫人不能违抗的凌驾之感。童殊只好稍稍停住身法,对冉清萍做了一长揖道:“不知上人有何吩咐?”
也不知冉清萍是不是故意,明知童殊急,却只盯着童殊浅笑不语。
童殊只好沉了沉气,摆正了姿态对着冉清萍。
冉清萍这才徐徐道:“童先生去追柳棠前,不如先听听我的所见?”
童殊急回走几步问:“您知道我师兄经历了什么?”
冉清萍示意他坐到身边道:“略知一二。”
童殊略有迟疑,他还是更想去追柳棠和断臂。
冉清萍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童先生,我说过,你带不回他。”
童殊面上闪过被看穿想法的尴尬,他走到了冉清萍的身侧,长揖道:“上人,是我心急了。”
他这一靠近,便引得阿宁不耐烦地瞥来一眼。
此时阿宁已经止了哭,他修为低学识浅,于冉清萍伤势无从下手,只安静地陪在冉清萍身侧。
童殊冷瞥阿宁脚踝上绑着的银铃,这大约便是昨天起听到的铃声所在。这银铃其实在上次遇见冉清萍时见过一次,那枚冉清萍用的引路铃,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会被绑到阿宁身上。
阿宁注意到了童殊的目光,他得意地交换了盘腿的坐姿,一串银铃声倾泻而出。
童殊眯了眯眼,只作没看见,蹲坐到冉清萍的另一侧,低声道:“恳请上人指教。”
冉清萍道:“我已跟了他月余,数次交手,都不能将他扣下。”
童殊吃了一惊,以冉清萍的修为已是当世第一高手,竟追不上柳棠。
是以,如果连冉清萍都追不上,童殊也就明白了为何冉清萍叫他不用追,他想了想,才小声道:“我有自己的办法。”
冉清萍半闭着眼道:“有时,你以为自有妙法,其实你的办法也在别人的设计之中;有时,你以为看到了真相,其实那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说完一双暗淡的眼,缓缓转向童殊。
童殊猛地一寒,只觉冉清萍已盲了的眼中如有剑光,刺得人心直颤,他听得一知半解,恳求道:“还请上人点化、言明。”
冉清萍道:“既追不上,再待时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曾有过漏网大鱼?”
大鱼?指的是柳棠吗?童殊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觉有什么被遗漏了,他脑海里飞快地分析时势,揪住了那差点滑走的思绪,道:“上人,我不明白,今日其实您已有时机将我师兄扣下处置,为何上人任由时机过去?”
“今日自你赶到起,已失去时机。”
童殊第一反应是不赞成,他也是想要追上柳棠的,疑惑道:“上人何意?”
冉清萍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童殊却觉如芒在背,他一个激灵,猝然间便明白了冉清萍话外的意思——
自他到场开始,便不会容许谁处置柳棠,是以冉清萍要处置柳棠便再无时机了。
想明白此间深意,仿佛有利器在心尖上狠狠地刮了一刀,童殊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在冉清萍在出剑那一刻,是当真要处置柳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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