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荏站在一旁,微微挑眉。
他先前听说过赵忠心疼那一千万钱与粮草,被气得病倒了,后来因问天之事受了大惊吓,还淋了雨、被天子罢官,回府的当夜就发起高烧,人差点烧没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赵忠原先乌黑流油的墨发成了满头白霜,眼窝凹陷周围青黑一片,眼神浑浊灰败;往日的富态的身躯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瘦的只剩一副骷髅架子;最可怕的是他的皮肤,因瘦的太快而萎缩着皱拢在一起,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鬼魅。
现在就算随便来个人指着他喊邪崇,恐怕也无人反对。
赵忠曾写过自己病重、请求面圣的奏章。糜荏瞧见了,想到他指稻为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规劝刘宏:赵常侍也太不懂事了,病了该去找太医啊,找陛下有什么用?您又不懂医术,去了还要小心别被过了病气呢。若是微臣,一定舍不得让陛下身陷险境。
听得刘宏感动不已,派了好几位太医过去为他医治。
这会瞧见赵忠这幅鬼样,刘宏既是后悔又是庆幸。
他后悔自己这么久了都没有去见赵忠一眼,又庆幸自己没有去,不然说不准还真的会被过了病气。
犹豫再三终究没敢走过去,只是在上座不忍道:阿母,你受苦了!
赵忠眼泪哗哗流下来:陛下,臣一点都不苦咳咳咳!
他怎会不苦呢,这一个月被那些庸医害的几次踏进鬼门关。能活到今日,完全是凭着想要重见天子、看糜荏这个贱人身首异处的这口气撑的。
他克制不住用怨毒的目光看向糜荏。
而后便见原先漫不经心的青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恶意般抬眸缓缓看过来。吓得他不由自主浑身一抖,赶忙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百官也都惊悚地瞧着赵忠。
这人真的是赵忠?
高高在上的赵常侍,就变成了这么行将就木的一个老头子?!
百官齐齐震惊,有人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但更多的还是仇恨与快意,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表示心中激荡之情。
刘宏悲恸地看着赵忠。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张宝道:张天师,你先替赵常侍驱邪吧!
张宝瞥了糜荏一眼,淡然道:好。
昨日他与十常侍严防死守,担心糜荏使绊子下黑手,但凡风吹草动都要心惊肉跳。想不到从早到晚无事发生,自始至终防了个寂寞。
他心中狞笑:
糜荏啊糜荏,先前你说的那句话,本天师将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等本天师为十常侍驱完邪,便以道术打败你,让你身败名裂!只能求着本天师才能活下去!
他这般想着,面上表情愈发圣洁。身后侍从递来一个木盒,他从中取出一张符纸,闭眸默念片刻。
而后张宝陡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
侍从递来一盏油灯。他竟伸过手去,精准无比地拈住火油中心的那团火苗,将之拈离油灯。而后一弹指,火苗便飞离他的指尖,燃上面前的符纸。
这是无根之火,大殿中想起张宝神圣而庄严的声音,只有无根之火引燃的符纸,才能驱除邪崇。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发出惊哗声。
张宝很快将点燃的符纸放入玉碗中。待符纸燃烧成灰烬,他令侍从取来早已准备好的仙水,一起倒入碗中。
不多时,一碗能驱邪的符水便制好了。
张宝无悲无喜道:赵常侍,请喝。
侍从取过符水,喂给赵忠。赵忠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喝下一口。
得益于这场大病,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服药,从这符水中喝出了参汤、灵芝水、甘草一系列药材的味道,便安安心心地喝着符水。
喝下这碗符水,又歇息片刻,赵忠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浑身都凝聚出了力气,眼神清明了人也精神了,甚至还能起身给天子行礼:陛下,臣感觉臣好了!
刘宏惊喜地看着他的转变:此话当真?!
张宝见状顺势道:陛下,邪崇已除,赵常侍已然痊愈。
他说着,得意瞧了糜荏一眼,仿佛这就预见糜荏凄惨的未来了。
赵忠俯身大拜,痛哭流涕:陛下!臣终于好了!
刘宏忙上前扶起他:太好了!恭喜阿母,晚些朕便设宴,为阿母庆祝!
百官见状,大为惊奇。
赵忠方才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喝了张宝的一道符水,这会竟红光满面重回以往,那碗符水岂非是神丹妙药?
他们齐齐看向张宝,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符水虽已被喝完,但张宝手中还有很多符纸。谁能不生病,谁能不渐渐老去呢?倘若求得一张,岂非百毒不侵长生不老?!
众人心中都有些蠢蠢欲动,十常侍更是双眼放光地看着张宝,期待下一个喝符水的先是自己。
但便在此时,变故陡生。
正在与天子说话的赵忠忽然失声。
他的脸色愈变通红,耳朵、鼻孔处缓缓溢下四道鲜血。这还没完,他忽然控制不住地摇晃起身子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竟连一句话都没留下,砰地摔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