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太疼, 也太恨。
偏偏周围这些人还不放过他,像是围困一个山穷水尽的猎物一般把他围在中间,恶意的说着那些不堪的话。
不配。
活该。
咎由自取。
这些话利刃一般,把他的心碾的七零八落,血肉在尘埃里拼成一面破碎的镜子,让傅同从里面看到了一个脆弱又不堪的自己。
救赎?
欢喜?
望不到也不可及。
所以……还是算了吧。
既然无人爱我,那就,陪我一起沉沦到地狱里去吧。
傅同古怪的笑了一下,声音仿佛从砾石上碾过,嘶哑的渗人。
到了这一刻,他眼前看到的一切终于彻底被血色覆盖,奇形怪状的怪物和狰狞恶意的精怪烟消云散,只剩下茫茫的血色,和在一望无际里越来越清晰的那个人影。
这次傅同看到的,真的是傅潜渊。
他多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从前只是不经意的看他一眼,都会为之怦然心动。
到现在,傅同觉得自己还是爱他,但不知道怎么了,那种温软的感觉消失不见,转而被无边无际的恨意取代了。
——“杀。”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在傅同心里不停重复着这一个字,最初时声音又慢又平稳,仿佛只是在漫不经心间提了一句,根本不甚在意,后来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烈,渐渐成了接连不断的嘶吼。
杀,杀,杀!
傅同眼瞳猩红,整个人被这个声音刺激的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再回神时,已经把傅潜渊压制在了地毯上,一只手扼着面前人的喉咙,另一只手握着潜渊刀,刀尖往下,直直朝着傅潜渊的心口刺了下去。
这一切来的很突然,但傅潜渊的修为摆在那里,要是想躲绝对躲得开。
可他没躲,只静静的看着傅同,眼神温和纵容,不加阴霾,一如许多年前在龙洵山上看孟歧时的模样。
孟歧想看山巅上的日出,他带他去看。
孟歧想要龙眠涧旁的小花,他带他去摘。
孟歧想看万家灯火和烟火,他尽数献上。
现在,孟歧想要他的命,他也给。
傅潜渊生于寒山涧水,在遇到孟歧之前没爱过任何人,也不懂该怎么爱一个人。
予所予求,是他能献给他挚爱之人最热忱的温柔。
无论这一切的背后是对还是错。
“铮——”
利刃的嗡鸣声在万籁俱寂里分外刺骨,刀刃带着寒意迫近傅潜渊的心脏,却在要刺进去的那一瞬间里,突然停住了。
停的很近,刀刃离肌肤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只要稍稍用力,它就会刺破那层屏障,深深没入心脏,让面前这个人失去所有的温度,无声无息的沉入地狱。
傅同握着刀,手剧烈的颤抖着,心里接连不断的杀字还没停,彻骨的恨意也依旧没消散,灵魂深处所有的声音都告诉他说要杀掉这个人,但他做不到。
因为太疼了。
刀抵在傅潜渊心上,却像是已经刺进了他心里,从前的疼鲜血淋漓,现在的疼撕扯魂魄,手里的刀再往前一点,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傅同面色煞白的定在那里,手颤抖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
他看着傅潜渊,许久都没有出声,这样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傅潜渊抬眼,突然感觉有冰凉的水珠,从上而下落到了他的脸上。
一滴,两滴,三滴。
……
直到再也数不清楚。
是傅同哭了。
那种无声无息,泪如雨下的哭。
被傅同突然扼住喉咙的时候,傅潜渊没慌,被傅同用刀抵住心口的时候,傅潜渊也没慌,现在看到傅同的泪水,他是真的慌了,也不顾心上还抵着一把刀,坐起来用袖子把傅同的眼泪一点点抹去,声音温柔:“崽崽,别哭,别哭,你怎么了?”
傅同的手随着他的起身无意识的往后退去,堪堪避开了傅潜渊,但刀没移开,还是抵在他的心上。
听到傅潜渊的声音,傅同一怔。
我怎么了?
傅同也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哭了,只觉得心里密密麻麻的疼,把其他所有的情绪都覆盖了。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眼前看到的一切也并不陌生,好像以前就发生过——
他曾经也像现在一样这么当心给过傅潜渊一刀,而傅潜渊也同样是明明能躲,却没有躲。
同样的人,同样的行为,同样的感受。
区别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那次他的刀刺了下去,而这次没有。
或许还有一点——
从前的那一刀只有傅同知道,而孟歧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那一幕。
真与假,温软的幻境和刺骨的现实,傅同分不清,不想看,却逃不开。
它们交融在一起涌进傅同心里,傅同头痛欲裂,心脏挤在胸腔里剧烈颤动着,热度灼热滚烫,血液却好像是冷的,两种极端的温度在他身体里互相撞击,傅同痛苦的俯下身,整个人在地毯上蜷成一团,潜渊刀随着跌落在他身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疼。
仿佛生命即将要被耗尽的疼。
傅同艰难的喘息着,眼瞳睁得极大,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却什么都看不到,甚至连之前覆在眼前的那层血雾都不见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世界极夜一般,万物消失不见,独留他自己,沉沦在黑暗之中,一边是灼热火海,一边是寒冷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