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暑假的那一部分夏天是特别的,是低温的空调裹着被子,是光照进来有温度但空气是冰凉的。
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冰柜上为什么要盖着棉被,只知道掀开那棉布一角,就有缤纷的包装在里面。那时候他太小了,举着雪糕总会落了一手黏乎的奶油,长大对那时候的他来说意味着,完整地吃完一根雪糕都不会弄脏手。
他还问过夏炘然,“你小时候吃冰棒会吃得满手都是吗?”
夏炘然的回复很刁钻,“感觉那画面还挺可爱的。”
糜知秋这两天对可爱这个词过敏,表示沉默。
对那几年的糜知秋来说,暑假是很奢侈的事情。夏天就意味着新的考级,每天拎着他的小提琴去琴房,把几张谱子标出各种颜色的笔迹,那时候他唯一能玩到的就是陪练老师手机里的一个水果游戏,那时候他小到还不会写荔枝两个字,但已经知道荔枝的图标表示着分值最高的奖励。直到终于有一年,他再也没有更高的级别可以考了,于是第一次拥有一个可以支配的夏天。
对小孩子来说,支配再多金钱可能都没有支配一个夏天快乐,因为那时候钱还只是钱,用来买快乐和满足,夏天比钱厉害一点,是更多的快乐和满足。
于是他从拎着小提琴改成了拎着自行车,一个人在小区里扶着墙,磕磕绊绊地学起了骑自行车,还和满院子的狗混成了朋友。
夏炘然对他描述里的最后一句感到非常有兴趣,“就是那种地头狗老大的感觉吗?”
糜知秋翻了个身子把手机放在另外一个耳朵边上,“那时候感觉流行养大型犬,我们那一排的车库挨个过去是斑点狗,巨型贵宾,边牧,金毛和藏獒。”
听到最后一个品种的时候,夏炘然感觉自己要不是去过那个小区,可能会怀疑他家是不是北方什么高危地带,“那你骑着自行车,看上去是不是会像在被追杀。”
糜知秋笑起来,“大型犬不可能放养呀,但是后来我牵着几只狗出门确实很拉风。”
夏炘然回想了一下,“我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有那么多狗唉。”
糜知秋松开手,躺着的姿势可以让手机继续贴着耳朵,“因为确实都不在了,那是太多年前啦。”
十几年前的夏天就像微微发热的手机屏幕,恰恰好的烫,那时候狗多车少,给一双鞋就能疯到天黑,糜知秋小到可以骑在藏獒的身上,期盼下一个暑假。
现在他长大到了可以回忆的年纪,体验了生离也见过了死别,回想起来,大部分狗狗都是在某一天离开了的,有的是因为搬家,有的是因为全家移民被送人,有的寿终正寝,和种子一起被埋葬在院子里,开出了花。
那些时刻都是转折点,但也不过是平凡的一天,只有对比回忆和当下,才能发现那些日积月累的细节组成了变化。为什么口吻沧桑的人爱说岁月呢,岁岁年年日日月月,终于有了今天。
夏炘然的声音就像从话筒里漏下来一般,“虽然寿命不一样,但很多人还是喜欢和动物一起生活。”
糜知秋接茬,”人还喜欢和长生不老的红木家具翡翠玉石一起生活呢。”
夏炘然笑,“鄙视链够多了,不要再加寿命这一条。”
糜知秋叹口气,“长大后有点不敢养小动物,总担心它会离开我。”
夏炘然偷偷怼他,“所以你就养了一阳台的猫。”
“那不一样。”糜知秋又摆出了自己的歪理大全,“它们是自由的,所以即使有一天哪只猫再也不来了,我还是会觉得它们只是找到了自己更想拥有的生活。”
说完他就听到夏炘然又笑了起来,“糜糜好悲观哦。”
糜知秋感觉这声糜糜让手机更加升温,他有点嫌弃又有点烫手一样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我去洗澡了!”
结果他还没放下手机,夏炘然的微信消息叮一声就冒上了屏幕。
“你等一下。”
夏炘然很少打完电话这么快就传消息来,糜知秋拿着手机看到下一条消息又咕嘟冒了上来。
“你看时间。”
糜知秋明明抓着手机,还是条件反射看了一眼钟,分针快要走满一圈,帮着一天收尾。
距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
暑假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他记不得星期几,更记不得几号,有些迟钝地回了一个问号,夏炘然的正在输入已经变成了一段话。
“一只猫也许只能陪你十分之一的人生。”
“而恰好,我刚刚参与了你生命的十分之一,以后会变成五分之一,二分之一。”
“如果我们努力变老,最后就可以无限趋近于一。”
糜知秋看着对话框的上面正在输入几个字闪烁又熄灭,最后好像半天不动,他有些好笑地想,该不会是夏炘然觉得太肉麻,自己说不下去了吧。
下一秒对面语音就发了过来。
糜知秋点开来听,第一句夏炘然像是捂着脸在说,“你要不是挂了电话我可能就不好意思唱了。”
然后他就听见了夏炘然唱了一句“突然好想你。”
糜知秋还没来得及笑,夏炘然就先笑了起来。
分针被夜晚追赶着,终于和时针在零点相遇了。
夏炘然说,“生日快乐。”
糜知秋的名字是懂得秋天,却生于盛夏,和夏炘然名字一样燃烧在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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