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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头能念到医科毕业的女子极少,顾翰林好不容易说服他大夫不在乎性别,让他以妻子的生命为重,快点剖腹产的手术协议时。那个男人又死都不肯下笔,说从古到今只听说苏妲己把孕妇的肚子剖开,这洋人的医院果然都是妖术,说什么都要带产妇离开。
    最后的结果是在进行两个小时的拉锯战后,产妇死在了手术室的走廊里。一尸两命,死不瞑目。
    发了疯的丈夫又开始撒泼打滚,要让他们医院赔人赔钱,一时引来无数人围观,甚至惊动了记者前来采访。
    而他的表哥,在忍受了两个小时的无理取闹后,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抄起手术刀就往那丈夫身上扎去。
    一共七刀,刀刀见血,却又完全避开了身上的主要器官和要害。血流了一地,人却没有什么大碍。让人不禁怀疑他这举动背后到底是疯狂还是冷静。
    当时带他实习的老师就是现在仁济医院的院长,也是顾老爷子的至交好友,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好友之子居然会做出如此癫狂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当年才二十多岁的顾翰林被巡捕房带走,关入了看守所接受调查,同时,彻底结束了自己十多年的医学生涯。
    不过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顾老爷子在杏林界的地位摆在那里。在赔付给了那个产妇的丈夫一笔不菲的赔偿款后,顾翰林就被放了出来,别说报纸了,仁济医院内部都被彻底封了口,不得谈论那天任何的消息。
    经过了这件事,大家才知道这位平时总是文质彬彬的顾家小儿子是怎么样的性格。而顾翰林也因此彻底对医学死心,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改投了教育界。
    在北平念师大的头几年,顾翰林可是没有问家里要一分钱不算,还靠着给报纸杂志投稿,给人翻译外国著作和文件,把当时家里给他支付的赔款都给还清了。
    梁少龙曾经特意跑去北平看他,他那个也算得上是半个少爷的表哥,大冬天的借宿在一间冷得几乎滴水成冰的破庙后院里。
    北平的冬天可不比上海的冬天,他表哥就在没有暖炉的房间里,披着棉被坐在熄了火的炕头给人写稿子。
    原本修长的,握惯了银色手术刀的手指上被冻出了一个个青红色的冻疮,看的当时才十多岁的梁少龙哭的稀里哗啦的。当时就拉着他去北京最好的酒店投宿,临走的时候还不顾他的拒绝,把带着的现金都留给了他。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表哥“疯”的最严重的一次。
    所以之后什么交了男朋友啊,男朋友出轨后杀上门去揍得人住院什么的,压根不值一提……
    “我喜欢少爷,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黎叶哪里知道梁少龙在担忧他的性命安全,只当他在讽刺自己不自量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所以三爷不需要知道,也不会知道。顾校长更不需要知道。”
    他决绝地说道,梁少龙闻言,惊讶地抬头回望着他——那一双修长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燃烧在冰河深处的火焰。
    他的热情,他的爱恋,只会在暗处燃烧,他不需要任何人知晓。
    “可是……你才二十岁啊。你这样……”
    梁少龙被震撼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小家伙,居然能如此克制自己的感情。
    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哦,为了和别的小开争“百乐门”的舞女,打架进了班房,然后在班房里继续打……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喜欢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为她得罪了自己的老子都不管不顾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居然连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想起那时候的百乐门的“舞票”是三块钱一张,一张票可以请最红的舞女跳一支舞。开一瓶洋酒是一百块。当时他为了那个姑娘每个晚上都能花掉三五百——那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很爱很爱那个姑娘,爱到可以带她回去见他老子的那种。
    而那个不知名的姑娘,现在估计孩子都能去弄堂口打酱油了吧……
    “梁少龙,像你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像我这样的人的感情的。”
    黎叶看着他的表情,讽刺地笑了笑,低头从他身边走过,“我要去给三爷打水,麻烦你让开一下。”
    他的爱情,这个人有什么资格来置喙……
    火车走廊狭窄,黎叶与他擦肩而过时,梁少龙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摸着自己的肩膀,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茶水间,然后垂下眼睑,走进了餐车车厢的洗手间。
    对着镜子,用手将被薅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耙整齐,梁少龙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三十多岁了,已经到了男人最好的年纪。镜子里的人高大又英俊,笑起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出身虽然不怎么样,书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但是在上海滩,像他这个年纪就事业有成的家伙有几个?
    罗夏至那种商业变态除外……
    “我不好么……”
    双手撑在洗手台的桌面上,他落寞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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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驶入上海火车站,顾翰林早早地就在站台上等着他们一行人。
    因为是秘密赴港,罗家和李家都没有派司机来接人,几人寒暄一番后,分别叫了出租车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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