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文懿卓不知情,但从结果上看他的确觉得自己没把吴够照顾好。只是现在说这些并不合适,文懿卓看着冯秋,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还是应该不让你秋姐出这个差的。”
“说哪的话,”冯秋被文懿卓难得的不现实逗笑,摇摇头说:“这个项目我从头跟到尾的,我不去还有谁去合适?”
文懿卓半点没有老板风范,“嗯”的一声承认下来,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的确是最合适的。”
冯秋心知文懿卓是在缓和气氛,事实上也的确放松了不少,紧绷了许久的弦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够够下午回家吗?”
被点名的吴够动作一滞,抬起快埋到碗里的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冯秋了然,又向他确定道:“我下午还要工作,你一个人在家里可以吗?”
吴够刚说了声可以,许恣也放下了筷子,看向冯秋:“我没什么事,我送他回家吧。”
许恣说完,转头问看向吴够,有模有样地复制冯秋的语气:“可以吗?”
文懿卓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了眼两个小孩。
吴够被许恣征询的语气莫名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头埋了回去,许恣等了会,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吴够轻轻的“可以呀”。
直到四人吃完饭,在停车场分别,文懿卓扣好安全带,余光注意到冯秋神情复杂,打趣般问道:“怎么了?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冯秋摇摇头。文懿卓也不着急,耐心等了会,听冯秋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我是不是……有点把够够当儿子养了?”
文懿卓一下噎住,冯秋难得没有觉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看够够那么听小许的话,有种……类似于嫁女儿的感觉。”
冯秋想了想,最终还是松了口:“可能是有一点点难过。”
文懿卓从未婚当爸的假设中抽离出来,理解地点点头:“他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了。”
吴够父母去世的时候,冯秋也不过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虽然当初领养吴够有文懿卓一大份功劳,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独自拉扯一个中学生,到底还是辛酸眼泪肚里吞。
“我们总归都会有自己的生活的,”文懿卓的语气柔软了下来:“你也该谈一场恋爱了。”
吴够和冯秋的“家”所在的小区有了些年头,里面路窄车位少,路边随处可见坐着闲聊的老人,许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车位,吴够上楼花的时间却比许恣停车还要久。
明知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不太可能会去看那种选秀综艺,然而吴够还是有种被注视着的窒息。宽檐帽和口罩丝毫没能缓和他的恐慌情绪,要不是许恣在,吴够甚至怀疑自己会连那几步都走不了。等两人终于进门,吴够背后已经湿了一大片。
吴够摆手示意没事,弯腰要给许恣拿鞋。然而力气一下没使出来,许恣反应已经够迅速了,却还是慢了半拍,和吴够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大家一起努力营造出的和平假象彻底消散,许恣看着吴够发白的嘴唇,有一瞬间以为吴够要哭。
当然事实上并没有。
擅长创作的人大多感性,然而吴够却是一百多个练习生里少有的,从头到尾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人。
许恣曾经也觉得奇怪,直到今天,他才隐隐约约触碰到了事实的裙摆。
吴够的共情能力遗传自父母,远超过常人的阈值,甚至到了会对精神状态产生负面影响的程度。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有意无意地减少了对外界信息的接受,变得更加专注于自己。
吴够是一个天生适合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许恣认为这并无不妥。
许恣忽地觉察到吴够动了一下,他轻轻凑近了,听到对方喉咙中咕哝出一道声响。
许恣花了三秒的时间确定那是一个非常不像笑的笑。
“……”
“什么?”
吴够嘴巴微张,许恣这回听清了他的话:“我这个样子,像不像他们说的,连独立行走都不会。”
吴够似乎在开玩笑,不等于许恣开口反驳,吴够自己先否定了上一句话:“他们在乱讲。”
然而许恣依旧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开怀。
卖腐吸血,装兄弟情深,为自己立人设挣镜头,这些过激情绪经由集体意识的放大扭曲形成的指控早已落偏,千层高的楼里控诉的是一个虚假的,现实中不存在的吴够。
“但真实的我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吴够抱住自己的头,指腹用力得仿佛要在头皮上按出窟窿来。
吴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不想出人头地,不想声名远扬,挣的钱也不用特别多,只要能让冯秋和他衣食无忧就好。偶然间接触到小众的音乐,自娱自乐地尝试着写了几首歌,很走运地遇到了几个产生了共鸣的朋友,因而产生了贪念,想要为别人做些什么。
在养活了冯秋和自己的基础上,吴够是希望自己能对这个社会带来哪怕一点点好的。
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没给志同道合的人带去鼓励,反而让人陷入了毫无意义的反黑,他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被他害得提前被淘汰。谷雨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有因为吴够而影响心情吗?有为认识他而感到后悔吗?
如果结果是吴够害了别人,那么想对社会做出一点正面的贡献的那个吴够不也是虚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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