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我们彼此都没有见过面,然而,此刻我在石头拱门的暮色里一看见他的脸,昔日的恋情就立刻涌上心头,仿佛我们在昨天才分手似的,而且明白是他的忠贞不渝驱使他来分担我的厄运的。感到那根徒劳无益的纽带又将重新系住我,我很生气,因为阿西的爱情总是迫使我违背自己的意愿。
我从他身旁走过去。如果我必须绝情,我就不必掩饰,假装和善。
埃斯文!他边叫我边跟在后面。
我急忙走下科斯本陡峭的街道,向码头奔去。
从海上刮来一阵南风,吹得花园里的黑色树枝沙沙作响,我乘着温暖而又大风怒号的夏天黄昏暮色,像躲避杀人犯似的匆匆地离开他。可是,无奈我脚底疼痛,走不快。
他追上了我,说道:埃斯文,我要和你同行。
我没有吭声。
十年前的这个月,咱俩在图瓦发过誓;
可是三年前你毁了誓言,离开了我,这倒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从来没有毁过咱们的誓言,埃斯文。
是呀,本来就没有什么誓言可毁的。你我两人谁也不欠谁的情。让我走吧。
他眼里噙着泪花,说:你收下这个吗,埃斯文?是的,我并不欠你什么,但我爱你。说着,他向我伸出一个小钱包。
不要,我有钱。让我走吧,我必须一个人走。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他不再跟随了。然而,我兄弟的影子却跟着我。我刚才谈起他,糟透了。我做的一切事情,都糟透了。
我赶到码头时,霉运正等待着我。
我准备搭一艘驶往奥格雷纳的船,于半夜离开卡尔海德领土,半夜是我的最后期限了,可是没有一艘奥格雷纳的船停泊在港口。码头上只有寥寥数人,正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在修船的渔民,他瞧了我一眼,赶忙转过身去,一声不吭。准是有人预先通知了他,否则他不会认出我的。蒂帕显然雇人抢先到达码头,想把我困在卡尔海德,让我的宽限期过去。
我没有料到流放令并不仅仅是个借口,目的是要把我处死。一旦六点的钟声敲响,我就会沦为蒂帕手下的瓮中之鳖,干掉我就不再是谋杀,而是就地正法了。
港口海风劲吹,天色若明若暗,我坐在一袋压舱沙上。
有些人在危险关头会急中生智,但我却没有这个本事。我的本事是具有先见之明,而一旦危险近在咫尺,我就不知所措。
从这儿到奥戈塔海岸有150英里之遥。我不会游泳。随后,我的目光从大海移开,往回瞧科斯本的街道,这时我发现自己在寻觅阿西,希望他仍在跟随我。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因羞愧而从恍恍惚惚中回过神来,能够思索了。
那位渔民还在船坞里面修船,我可以向他行贿,也可以用暴力迫使他就范,但那台破引擎不值得我冒此风险。
那么,偷船吧,可是那些渔船的引擎都锁上了。我从来没有驾驶过机动船,要想凭着凸码头上的灯光,绕过去启动引擎,将船驶出船坞,开往奥格雷纳,那简直是玩命,太鲁莽了。碰巧有一只划艇拴在两只汽艇之间的外船坞里。事不宜迟,偷。
我跑过灯光照耀下的码头,跃身跳进划艇,解开系缆,摆好划桨,朝向浪涛涌动的码头水域划去,那儿灯光滑向黑沉沉的浪涛,划出一道道炫目的光芒。
我划出码头相当远了,抬起头来,只见码头的尽头有两个人影,在远方探照海面的强烈的电光下犹如两个跳跃的树枝,我一下子瘫倒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中了远方射来的枪弹。
他们用的是一支声波枪。我不知道声波枪设置的致命点范围有多大,但我离它的射程并不远。
剧痛使得我弯着身子,好像肚子绞痛的婴孩似的。我感到呼吸困难,看来致人虚弱的声波场攫住了我的胸部。他们很快就要乘快艇来结果我了,情况紧急,我不能再蜷伏在桨上喘粗气了。于是我挥动虚弱的双臂划呀划,双手已经麻木了,只好睁大眼睛,看着手握紧桨。就这样,我划进了惊涛骇浪,划进了黑茫茫的海湾。每划一次,我的手臂就更麻木了。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的肺忘记了呼吸。我竭力划桨,但手臂却不听使唤。我竭力把桨拖进船里,但拖不动。
随后,一艘巡逻艇的探照灯光犹如雪花落在煤烟上,在黑夜里发现了我,这时候我的眼睛甚至无法从那耀眼的光束移开。
他们掰开我那握紧桨的手,把我从划艇拖上去,摊在巡逻艇甲板上,就像一条剖了腹的裸首隆头鱼。
我感觉到他们低头望着我,但不大听得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听清楚其中一人的话,听他的口气是船长。
还不到第六个小时呢。接着他又回答另一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国王流放了他,我就执行国王的命令,不执行别人的。
于是,尽管蒂帕的人从岸上通过无线电台三令五申,大副害怕遭到报复而一再反对,科斯本巡逻艇艇长还是不予理睬,把我运过查里索尼海湾,安全到达奥格雷纳的谢尔特港口。
艇长救我是坚持信誉原则,反对蒂帕的人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呢,还是出于好心?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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