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不是该驻守马场的么?”
晏准长眉微攒,目若寒星。
一人回道:“回晏相,我等是……闲着无聊,见片林没什么人来,就在这儿偷会儿懒,玩这蹴鞠……”
“胡闹!若有人遇上不测,你们可能分.身去救?”
那人又回:“这倒是不会,方才这么久了,也只有那昭明寺的少卿大人来过,别人就再没有来过了,何况就算出了事,咱们这片地方的,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别的林中人多的地方,那些兵卒自然会守着的。还请晏相息怒。”
晏准冷然审视之。过了片刻,他似又想起了什么,“冷大人走过?”
“是,不仅冷大人,方才那聂头儿似乎也发现了他,两人在一块说了些话,那冷大人就走了,聂大人又追了出去。”
晏准心道不好。那聂羽冲小肚鸡肠,乃是一个记仇之人,只怕仍在为着与傅宝胭和离之事记恨冷青檀,上一次除夕宴上,他言语戏辱冷青檀让自己撞破,狼狈而逃,只怕又一次怀恨在心。他追逐冷青檀去,必是要对付他。
那冷青檀好歹与自己是同乡,庐陵连着出了两名进士,极是难得,冷青檀文章锦绣,前程本不可估量,他又怎能忍见他被人欺负?
“他们往何处去了?”不知不觉,晏准的语气已完全沉冷了下来,愠色直比方才撞见他们懈怠还要重。
他们都不敢再瞒,忙为晏准指了方向。
“那边!”
晏准不言其他,催马跟上,飒沓而去。
冷青檀估计以自己的马术,用不了多久便会被聂羽冲的人追上,难以想象,聂羽冲是疯到了何种地步,竟然会想着拿自己这个朝廷命官开刀,莫不是想下杀手?当下他冷静地往人多的地方疾驰了不多远,便立刻接着树林掩盖,先下了马,将自己外袍脱下,从地上捡了一截断裂的树枝,将其用外衣裹了搭在马背上,令它载着自己的裳服继续朝前奔去。
他一个人则是钻入了一片荆棘掩盖的灌木丛中。
不多久,身侧传来呼啸而过的马蹄之声,像是那群人追出去了。
冷青檀立刻要动身起来。
只听见“嘶”一声,自己的中衣竟然让蒺藜划破,丝绸缎料划出了老大了的一场豁口,几乎露出了里头猩红的小衣肩带,她微愣。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四下里此时还无人,他立刻恢复镇定,当下要先找地方藏好,将衣裳用随手携带的针线缝上,再迅速回营换裳。
然而他才一跨步,正要走出,身后又被蒺藜的尖刺划破,裂了条长口。外袍已失,里衣又遭蒺藜毁损,他这身已是狼狈无比,咬咬牙,不顾破烂将自己的中衣扯出,正要出去。
却正撞见牵马而来的一人。
冷青檀蓦然受惊,方才被十几个大汉追着也没露出丝毫惧色的少卿大人,突然捂住了自己半露的香肩,发出了“哇”的一声。
她猛地背过了身,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他来了?他怎么会来!他看去了多少?他知道了吗?
她几乎已是哑口哭腔。
“晏相……”
那人徐徐而来,就在她的身后。
晏准的脑中轰然一声,他的身体似也已经完全僵硬了,差点倒退一步,惊呆半晌,晏相大人,用他那生平最呆滞的语言,道:“你……你竟是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晏准:没把我变成和长庚一样的断袖,是作者对我最大的温柔……
作者君:嘻嘻,你知道就好。
第76章
她的外裳不知所踪, 仅只剩下一身中衣,里头扣着件薄纱般的里衣,再往里, 则是已露端倪的绣忍冬纹的小衣,肩带是猩红颜色, 似一抹烫眼的朱砂。两侧, 则是两片玉腻雪白的肌肤, 似吹弹可破,娇嫩无比。晏准如遭雷击,顿了顿, 终于反应了过来, 顿时俊面沁出了大团的红, 猛地一转身。
冷青檀也是受惊不轻,将自己破破烂烂的裳服从蒺藜从里拽了出来, 唇肉都要咬出血来了。
正胡乱地收拾着自己,忽听晏准道:“你、你竟是女子, 可知女子入仕, 是杀头之罪?株连九族, 你竟不怕?”
身后似是无声, 晏准凝着眉宇, 冷静下来, 心不再跳得那么快,只是脸上的热却一时半会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他背过身, 尚在惊怔和错愕之中想着,他第一次听说此人,是翰林学士给的一道近乎完美的答卷,庐陵冷青檀的名号, 从此印在了心头。她有锦心绣口,文章沉博绝丽,连晏准也在暗暗服气,并期待着,终有一日,她会做到自己这一步。
谁知今日竟无意之中让他撞破,让他得知,她竟是女子!
女子之身,投身科举,并一举夺魁……晏准从前几乎不敢想这种事竟会发生。
可是这又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在这一刻,一向沉稳狠绝,对自己亦能狠下心的晏准,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为百官之首,纠察官员渎职、冒犯王法亦是责无旁贷。他是否应该,揭发冷青檀的欺君之罪?
就在他尚在犹豫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沉的嗓:“我无九族可诛。”
晏准一怔,他惊讶地转过身,冷青檀捂着那破了口的中衣,立在一片荆棘蔓生的灌丛之中,长睫低垂,像是在躲避着他目光的探视,然而,她的表现又是如此冷静:“在决意入仕之前,我已做好了十全的准备。晏相无需顾虑,身为宰辅,将一个身犯欺君、枉顾王法的人送上刑台,是应当的。我亦不会心怨晏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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