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两声枪响连着两声枪响,悟醒尘躲在机舱里,他手背上的血止住了,他的手在发抖,风沙吹进了他的眼睛,他颤抖着揉着眼睛,不停喘气,他感觉脸上沾到了血,他擦脸,擦了自己一脸的汗。枪声没有停下。
677在外头嚷嚷:“465,士兵永远没法靠逃避解决问题!你个孬种,快滚出来!是士兵就他妈要死在战场上!死在枪眼下!”
啪!
677安静了,枪声停下了。悟醒尘往外一看,啪啪,啪啪,啪啪,那吉普车的方向闪了几下火光,那两个医疗兵以吉普车为掩体朝他开枪,悟醒尘又躲了回去。
他没看到677。
悟醒尘大喊:“677!!”
“你叫魂呢??”677冲进了机舱,一手抓着那个白军装男人,挡在自己身前,悟醒尘赶紧给他让出一个位置,677坐了过去,从白军装男人身上搜刮出了两把手枪,就把他踹了出去。
“你没事吧?”悟醒尘问道。
677摆摆手,往外盲射了两枪,对方的枪声弱了下来。677又盲射了三枪,靠在机舱门上喘了口气,双手握枪,嘴里嘀咕了句什么,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起身,弓步蹲地,转身,开枪。
啪啪。
砰。
有人倒地了。
677躲了回来,手枪的枪口往外直冒烟。他哈哈大笑。
啪啪啪啪。对方的火力更猛了。悟醒尘半捂住耳朵,问道:“他们不会呼叫援兵吧?”
677没说话,只是举枪做着一呼一吸的动作。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盲射,啪啪,对方停顿,677又以弓步瞄准外头,啪啪啪,他没能出枪,躲了回来,大声骂街。接着他又开始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盲射,啪啪,对方停顿,悟醒尘趁这停顿的间隙透过玻璃舱门往外张望,他看到六层高的,雪白的德州巴黎返乡症疗养院大楼矗立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悟醒尘拉长衣袖擦了擦那沾染了污垢的玻璃门。677狠狠踹了他一脚:“那地方出来了就进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悟醒尘咬了咬牙,抱着左轮手枪,问道:“白方的人为什么对着白方的人也开枪?”
677挑起眉毛,朝外头盲开了两枪,从裤兜里摸出个弹匣,换了弹匣,又盲射了两枪,对悟醒尘道:“465,你得搞清楚一件事,在战争营地,你是人,人杀人,这是最基本的,也是唯一的定律。”
悟醒尘想不通了:“那为什么还要分黑白两方,你们随便乱杀不就行了?”
677道:“研究显示,战争营地里百分之八十的人杀意会消减,百分之五十的人会因为杀人产生负罪感,所以必须为他们竖立一个敌人,”677白了悟醒尘一眼,“465,你屁话可真多,你他妈到底干不干?你不会用枪?你可别忘了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真正的疯子!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677探出半个身子,才要开枪,手缩了回来,一把抓住悟醒尘的衣领,连骂带揍,给了他两个大耳光:“他妈的,你这个乌鸦嘴!465!你他妈要是想寻死就赶紧去死,反正所有战争电影的结局,主角都他妈死了!”说到这儿,他松开了悟醒尘,双手双枪,盯着军靴,摇头晃脑,絮絮叨叨说起了话:“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他妈死在教堂里,死在自己家里,死在别人的眼神里,死在排在他后头的汽车的鸣笛声里,死在产房里小孩儿的第一声啼哭里,死在从地下传来的铁蹄声里,都死了,都死了,《猎鹿人》,《人间的条件》,《细细的红线》,《现代启示录》,《广岛之恋》,《肉体之门》,《仪式》……”677用后脑勺撞着舱门,“高峰秀子哭泣,高峰秀子的眼泪为所有人而流!”677仰头狂笑,从地上弹了起来,手持双枪冲出了机舱,悟醒尘一把将他抓了回来。
“你疯了!”悟醒尘把677摁在地上。677屈起膝盖顶开他,对着他就是一口唾沫:“你才疯了!得趁他们的援兵还没到,先把最后那个给宰了!有一个杀一个,杀一个算一个!有一个算一个!”
677打了个滚,翻身起来,再次冲出了机舱。他欢呼着冲向那吉普车,双枪不断扫射,手臂因为枪支的后坐力在空中摇晃个不停,他大笑着冲到了吉普车后,停在那里,对着地上连开了五枪。
悟醒尘用袖子擦脸,透过玻璃舱门看着这一切。
677也疯了。677也是个疯子。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又或许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战争营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踩着对方尸体和镜头挥手的145,朝己方士兵开枪的白军装男人,疯子似拿着摄像机,在摄像机后头发了疯的677。他们无法用常理推测。
677朝悟醒尘挥了下手。悟醒尘猫着腰往吉普车的方向跑去,他已经能看到又有两辆吉普车朝这里开过来了。
那停着的吉普车后躺着两个医疗兵。两个人身上的弹孔一时间数不清,面色惨白,雪白军装一片绯红。
血腥味混着汽油味刺激着悟醒尘的鼻腔。他捂住嘴,别过了脸。677拍了拍他,问悟醒尘:“你会开车吗?”
悟醒尘的眼角余光瞥见他从医疗兵身上搜出了两个弹匣,塞进口袋,他的手上全是血。悟醒尘靠在车边吐了一地酸水。
677笑着骂:“窝囊废!”
悟醒尘擦了擦嘴,看着677才要说话,677一瞄远处,扫了眼车内,抓着悟醒尘就把他扔到了驾驶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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