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生气”,“厌烦”,还有“愤怒”,都很轻微,都是如意斋教给他的词。悟醒尘握了握拳头,如意斋去了哪儿呢?他也在战争营地里吗?
677用左手拍了拍持摄像机的右手手腕:“哇哦,465,你进入状态了啊!愤怒,对,就是愤怒!再给我多一些……来来来,”677越来越兴奋,嘴边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还有坚定,复杂的眼神,绝望中带着希望,希望中又孕育着绝望,那么现在怒火中烧,内心动荡不安的士兵465要如何行动呢?猜测吧,观众,紧张起来吧,观众!465会死吗?”677趴在了地上,摄像机的镜头又贴在了悟醒尘脸上,尽管这是台虚拟摄像机,但是那黑漆漆的镜头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好像那是千万双眼睛,好像有千万个人在那镜头后盯着他。悟醒尘不适地扭过了脸,677哈哈大笑,镜头又贴过来,紧紧跟着悟醒尘:“观众们,又回到了斜视镜头,《12只猴子》,《碟中谍》,《恐惧拉斯维加斯》,啊哈!还是得是德·帕尔玛!镜头要拉长,要加强重点!”677一咕噜爬了起来,提着摄像机手舞足蹈:“《杀死比尔》,天花板的乌玛·瑟曼!”
悟醒尘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可是这回却没有子弹再打过来了,只有远处的爆炸声在他们耳边回荡。狙击手似乎放过了他们。
悟醒尘问道:“狙击手会随便移动位置吗?”
“老兄!他们已经在我们身上浪费了五分钟了,还有十几个子弹了,都他妈横跨两组镜头了,都他妈从纪录片演到故事片了,这时候当然是去别的地方抢人头啦,他们肯定是在去前线的路上看到了三个黑方的傻帽,没想到花了这么久,只干死了一个,那还不走啊?子弹在这儿可金贵得很,2000战区多的是轻而易举就能干掉的人,你以为你在拍《喋血双雄》,有无限子弹?”677爬起身,站在战壕里拍着衣服说道。
悟醒尘还躺在战壕里,问道:“你怎么知道狙击手不止一个人?”
677爬出了战壕,蹲在地上,把摄像机也放在了地上,瞅着悟醒尘,竖起一根手指:“子弹落地的角度。”他指向他面朝着的东南方向,“一个狙击手在那儿,应该趴在那个小坡后头。”又指向正东方:“一个在那儿,应该躲在那架炸成两半的坦克后台。”
没有子弹飞过来了。悟醒尘看了看还蹲在地上,完整地,带着活人气和他讲话的677,这才也爬出了战壕,677指着那坦克,说:“去那儿看看。”
悟醒尘往坦克走去,到了坦克后头,他看到一堆杂乱的脚印,脚印里还有几滴水滴痕迹,677问他:“你觉得这是什么?”
悟醒尘俯身摸了摸那水滴痕迹,677示意他舔一舔,悟醒尘舔了舔,有点咸,是人的汗水。677又指着近旁的一排轮胎印,指着他推测的另外一个狙击手先前埋伏的土丘,说:“他们开车走的。”
轮胎印边上还有些脚印,从那土丘到坦克附近也有一排脚印。吉普车的轮胎印驶向东方,东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遥远的东方是一条模模糊糊的地平线。砰!又有什么地方爆炸了,一股黑烟冲向云霄。
677这会儿又给悟醒尘指示了,他说:“去145那儿。”
悟醒尘问他:“你来这儿多久了?”
677竖起两根手指。
“两年?”
“两个星期。”
“两年两个星期?”
“零年两个星期!”677爆发出一串大笑。爆炸引起的黑烟飞到了他们这儿,悟醒尘被呛得直咳嗽,那677已经竖起衣领,掩住了口鼻,到了145的遗体边,677拿着摄像机,说:“翻翻他的上衣右面口袋。”
悟醒尘把145翻过来,从的上衣右面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环,赶紧套到了右手上,手环上读取生物信息的短刺扎入手腕,他倒抽了口凉气,有些痛,不过一种熟悉的负重感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安心的感觉,悟醒尘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感觉他马上就能呼叫专车回家,马上就能给母亲晓月写信,马上就能查一查拉斯帕伊大道261号如今的面貌,马上就要去看一看家里对面的墓地里的那棵桃花树上还剩了多少桃花。
悟醒尘瞥见了145的死状,他的心一沉,又想吐,还想掉眼泪。
145死了。眉间一个红点,一股红色的细流从这红点里涌出,蜿蜒至他的鼻梁。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失焦,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着,嘴唇上贴着些沙砾。他一点不动,太阳烤着他的头发,烤着他的身体。
677连打了两个响指,说:“嘿,嘿,拿他的匕首,左轮枪,他裤子口袋里还有一包烟,外套里头的口袋里有一本圣经,都拿了,你用得上。”
悟醒尘站着,没有动,说:“他死了……”
677说:“没错,你就在这儿傻站着,过会儿又有狙击手过来,就是你死了,你不拿这些,你他妈就死定了。”
悟醒尘跪了下来说:“我不该来这儿的。”
他说:“我只是个博物馆鉴定科科员!我一刻都没想过要杀人!我不应该来这儿!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捂住脸,哭了出来。一个人死了,他理应哭,理应感到悲痛,理应哀悼他的,死亡就是这么突然,死亡就是这么意外,新人类的医学技术还不能完全抹杀“意外”,因此人们才尊重生命,因此没有人有权逾越过“意外”,夺走别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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