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几天灾难级别的重伤不起,他应该已经浸进了污垢里,脏得惹人嫌弃。
然而,殷以乔浑然不觉,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镜子,开心地照出了律风现在的样子。
脸色虚弱、视线疲惫、口戴着透明呼吸罩。
律风还没来得及唉声叹气,就发现自己一头微长短发,一缕一缕拴起来,变成了刺猬一样的发结支棱起来,搁在洁白的枕头上,好像头顶竖起无数个冲天辫,扎得律风十分朋克。
他忍不住笑。
还没能佯作生气,笑意就变成了一阵痛。
律风脸色扭曲忍痛,最终变为平静无奈。
他想问殷以乔是不是一晚没睡,尽忙着给他扎辫子了,又见师兄眼底尽是心疼。
“我想快点好起来……”律风直愣愣的看他。
快点令师兄不再担心,快点脱离这样笑都不能尽兴的状态。
快点走出这间病房,去看看自己记挂的桥梁。
也好早日回到祖国,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有了殷以乔的精心照料,律风的状态迅速变好。
他醒来的时间多了,竟然获得了殷以乔特别提供的养病娱乐——
听新闻。
殷以乔每天都会拿到菲律宾的新闻报纸,刷一刷手机上的国际新闻,帮他挑感兴趣的内容念一念。
鱼平大桥作为菲律宾复苏计划的重点项目,随时都能找到关于它的专题报道。
那座横亘于宽阔海峡,坚实躯体深入淤泥的大桥,以黄昏火烧云为景,映照出别样的磅礴气势。
律风在设计它的时候,便知道它会成为这样一座桥。
不畏风雨、昂首矗立。
凝结了中华民族的智慧,承载了菲律宾人民的期望,他们想要的复苏与振兴,都将会通过这座桥梁的建成,遍布每一座海岛。
即使律风不在,鱼平大桥也顺利地按照规划,步步前行。
主桥合龙、桥面铺设、灯光调试。
殷以乔一天天的陪着律风养病、复健,那座不远的桥梁便一天天的向着验收迈步。
终于有一天,殷以乔问道:“想去看看鱼平大桥吗?”
身体状况好转的律风,除了偶尔能够感受到侧腹的痛感,自觉跟正常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仍是特别听话特别乖巧,眼神期待地看着师兄,“我可以去吗?”
等待允许的态度真诚,殷以乔又怎么可能提起话头又浇灭他的希望。
“我问过医生了,说你可以散散步,稍微锻炼一下。”
殷以乔说,“既然锻炼,不如走远一点,也免得你整天看手机,伤眼。”
师兄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得律风不好意思。
同事们都知道殷以乔来了,全都表示让他安心养伤,不要担心工作。
只有钱旭阳,时不时发来桥梁照片,每天给他汇报鱼平大桥的进展,问他身体好不好。
律风不过是偶尔看一看,在殷以乔眼里,却是时时刻刻在牵挂。
做建筑这一行,无论是设计还是施工,都放不下手上的事情。
殷以乔无比了解,所以特地安排好了时间,挑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律风驱车前往鱼平大桥。
纪念医院到鱼平大桥的路途,律风并不陌生。
他每次去参加菲律宾方面的会议,都会乘车经过繁华街道,穿过低矮居民楼。
时隔一个多月,律风坐在车里眺望,仍是觉得亲切熟悉。
心里充满雀跃。
当车辆驶上鱼平大桥长长的引桥路段,律风的情绪显然变得亢奋,还有精神跟殷以乔介绍,这一段是谁负责的桥。
“许工办事沉稳,但是菲律宾的工程师不太配合,经常在改图、用材上起争执,说许工画的图不切实际,得按他的想法改。”
“但是你猜怎么着?许工有次发了火,亲自去工地按图施工,支模板、扎钢筋、打灰抹灰一气呵成,连质量员都挑不出错。这工程师才知道,我们中国来的设计,不是什么纸上谈兵的画家,都有真本事。”
律风说着就笑,“后来,工程师追着许工叫师父,想当许工的徒弟。”
中国人的师徒传统,比普通的师生关系更近一层。
拜师礼、尊师道,想做许工徒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律风高兴说着别人的事情,殷以乔安静的听。
他却在车辆轰鸣里,回忆起爷爷讲述律风的记忆。
那时候,他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的表面师兄弟。
殷知礼这么多年,带过无数留学生,还是第一次告诉殷以乔,“我收了个学生。”
收学生对殷知礼的意义,就像认了律风做徒弟一样。
不用敬茶、不用随时伺候,却与其他课堂上教过的学生格外不同。
律风频频出现在c.e,出现在殷以乔的世界里。
也让这个心里只有建筑的人,腾出了一片寂寞,留给了心上人。
越靠近鱼平大桥主桥,律风的话语越少。
当这座桥梁宏伟的躯体近在眼前的时候,律风才像叹息般感慨道:“师兄,我不后悔设计这座桥,也不后悔参与它的建设。”
他们的车渐渐停下,在距离主桥不过百米的地方,感受到它的肃穆庄严。
“嗯,我知道。”
殷以乔永远知道,“能够亲自见到这座大桥建成,任何人都会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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